“是的,刚刚才意识到。”他的语气很真诚。
辛斯基不想兜圈子。“你是谁?”
“某个想帮助你的人,趁着还不算太晚。我有贝特朗·佐布里斯特制作的一段视频。他要我向全世界公布……就在明天。我认为你需要立刻看一看。”
“那上面说什么?”
“电话里说不方便。我们得见个面。”
“我怎么知道我该相信你?”
“因为我正要告诉你罗伯特·兰登的位置……以及他为什么行动怪异。”
辛斯基听到兰登的名字时打了个趔趄,然后惊讶地听完了对方的离奇解释。这个人似乎在过去一年中与她的敌人沆瀣一气,可在听完详情后,她的直觉告诉她,她需要相信这个人所说的话。
我别无选择只能答应他。
双方资源整合后,动用那架“被抛弃的”奈特捷“奖状优胜”飞机就成了轻而易举的事。辛斯基和士兵们现在处于追赶状态,正欲飞往威尼斯,因为按照这个人提供的情报,兰登和他的两个旅伴此刻正搭乘火车抵达那里。现在已经来不及动用地方当局了,但电话那头的男人声称他知道兰登要去哪里。
圣马可广场?一想到威尼斯人群最密集的地方,辛斯基就感到浑身发凉。“你是怎么知道的?”
“电话里说不方便,”对方说,“但我必须告诉你,罗伯特·兰登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与一个非常危险的人同行。”
“谁?!”辛斯基问。
“佐布里斯特最亲密的知己。”对方重重地叹了口气。“一个我信任的人,但那显然是个愚蠢的错误。我相信这个人现在构成了严重的威胁。”
私人飞机搭载着辛斯基和六名士兵向威尼斯的马可波罗机场飞去,辛斯基的思绪回到了罗伯特·兰登身上。他失去了记忆?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这个怪异的消息虽然解释了几件事,却让辛斯基更加难受。她早就后悔让那位杰出的学者卷入到这场危机中来了。
我让他别无选择。
差不多两天前,当辛斯基把兰登招募过来时,她甚至都没有让他回家去取护照。相反,她安排他作为世界卫生组织的特别联络人,不露声色地通过了佛罗伦萨机场。
当笨重的c130升入空中、向东横跨大西洋时,辛斯基看了一眼身旁的兰登,注意到他好像不太舒服。他死死地盯着机身没有窗户的侧墙。
“教授,你发现这架飞机没有窗户了?它前不久还是一架军用运输机。”
兰登转过身,脸色惨白。“是的,我一进来就注意到了。我在密闭的空间里感觉不舒服。”
“所以你假装在望着一个想象出来的窗户?”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差不多吧。”
“那么你看着这个。”她抽出一张照片,放到他面前。照片上是她那位瘦高个、绿眼睛的死敌。“这就是贝特朗·佐布里斯特。”
辛斯基已经向兰登讲述了自己在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与佐布里斯特的交锋,他对人口末日方程式的狂热,他那流传甚广的对黑死病给全球带来益处的论述,以及最为不祥的情况即他在过去一年中彻底销声匿迹了。
“那么著名的人物怎么能隐藏这么久而不被人发现呢?”兰登问。
“有许多人在帮他。非常专业的帮助。甚至有可能是某个外国政府。”
“什么样的政府会容忍有人制造瘟疫呢?”
“那种试图从黑市上购买核弹头的政府。别忘了,一种高效的瘟疫也是终极生化武器,相当值钱。佐布里斯特可以轻而易举地向他的合作者撒谎,向他们保证自己创造的东西用途有限。只有佐布里斯特一个人知道他所创造的东西事实上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兰登陷入了沉默。
“不管怎么说,”辛斯基继续说道,“即便不是冲着权力或金钱,那些帮助佐布里斯特的人也会因为赞同他的思想而帮他。佐布里斯特有的是信徒,这些人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他也是个名人。事实上,他不久前曾在你们大学发表过一个演说。”
“在哈佛大学?”
辛斯基掏出一支铅笔,在佐布里斯特照片的边上写了字母h,并且在字母后面添上了一个加号。“你是符号学专家,”她说,“你认识这个吗?”
h+
“h+,”兰登微微点点头。“当然认识。几年前的夏天,校园里到处贴满了这个符号。我猜想是一个化学会议。”
辛斯基微微一笑。“不,那其实是2010年的‘人类+’峰会,是超人类主义最大的聚会。h+是超人类主义运动的标识。”
兰登头一歪,仿佛要弄明白这个术语。
辛斯基说,“超人类主义是一种思想运动,可以被视为一种哲学,而且正快速在科学界扎根。它的基本理念是人类应该运用技术来超越我们躯体天生的弱点,换句话说,人类进化的下一步,应该是着手将生物工程应用在我们自己身上。”
“听上去不妙。”兰登说。
“像所有变化一样,那只是一个程度的问题。从技术角度来说,我们多年来一直在改变我们自己的基因结构——研发各种疫苗,让儿童对某些疾病产生免疫力……小儿麻痹症、天花、伤寒。不同之处在于,现在有了佐布里斯特在生殖细胞系基因工程方面取得的突破,我们正逐步了解如何创造可继承的免疫接种,也就是将在核心生殖细胞系层面上影响接种对象的疫苗——让此后的每一代人永远对这些疾病具有免疫力。”
兰登似乎吃了一惊。“这么说,人类将经历一次新的进化,会对许多疾病产生免疫力,比如说伤寒?”
“这更像是辅助进化,”辛斯基纠正他的话,“在正常情况下,进化过程——无论是肺鱼进化出足,还是猿猴进化出与其他手指相对的拇指——都需要数千年的时间才能发生。我们现在可以在一代人身上创造出对应剧烈变化的遗传适应。支持这项技术的人将它视为达尔文‘适者生存’的最终表现——人类变成了一个学会改进自己进化过程的物种。”
“这更像是在扮演上帝的角色。”兰登说。
“我完全同意,”辛斯基说,“但是佐布里斯特与其他许多超人类主义者不同,他竭力辩解说运用我们已掌握的所有力量——比如生殖细胞系基因突变——来改善我们这个物种是人类的进化义务。问题是我们的基因组成就像一个纸牌搭成的屋子,每一张纸牌都与无数其他纸牌相连且得到它们的支撑,其背后的支撑方式常常超出我们的想象。如果我们试图去除某个人类特性,我们可能同时造成几百种其他特征发生移位,并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兰登点点头。“进化是一个渐进的过程,这是有道理的。”
“正是!”辛斯基说。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位教授。“我们正在胡乱地摆弄一个花了千万年才完成的过程。现在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时刻。我们基本上已经拥有了激活某些基因序列的能力,而这将使我们的后代更加灵敏,更有耐力、体力更强,智力更高——从本质上说成为一种超级人种。这些假设中的‘基因增强’人就是超人类主义者所称的后人类,有些人相信那将是我们物种的未来。”
“听上去很怪异,有点像优生学。”兰登说。
这句评论让辛斯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纳粹科学家们涉足过一种他们称作优生学的技术,企图用初级基因工程来提高那些具有某些“优秀”基因特质的人的出生率,同时降低那些具有“劣质”种族特质的人的出生率。
基因层面上的种族清洗。
“他们之间有一些相似之处,”辛斯基承认道,“虽然目前还很难预测人如何能创造出新的人种,但这个世界上有许多聪明人都相信,开启这个过程对于我们的生存至关重要。超人类主义杂志《h+》的一位撰稿人将生殖细胞系基因工程称作‘毫无疑问的下一步’,并且宣称它‘浓缩了我们物种真正的潜能’。”辛斯基停顿了一下。“此后,为了捍卫该杂志,他们还在《探索》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文章——《世界上最危险的点子》。”
“我想我会支持后者,”兰登说,“至少从社会文化学的角度来说。”
“怎么讲?”
“嗯,我认为基因增强很像整容手术,要花很多钱,对吗?”
“那当然。并非每个人都付得起钱来改进他们自己或者他们的孩子。”
“这意味着合法的基因增强会立刻创造出一个富人和一个穷人世界。我们目前贫富之间的差距已经越来越大,但基因工程将会创造出超级人种以及……可以想象到的低级人种。你认为人们会在乎百分之一的超级富人操纵整个世界吗?想想看,如果那百分之一也是货真价实的超级物种——更聪明、更强壮、更健康,那将是一种必然会滋生出奴隶社会或者种族清洗的局面。”
辛斯基冲她身旁这位英俊的学者微微一笑。“教授,你已经快速理解了我所认为的基因工程最严重的陷阱。”
“我或许已经理解了这一点,但佐布里斯特仍然让我有些困惑。这些超级人类的想法似乎无一例外都是为了改善人类,让我们变得更健康,治愈致命的疾病,延长我们的寿命。可是佐布里斯特对人口过剩的看法似乎为杀人披上了合法外衣。他的超人类主义和人口过剩的观点似乎相互矛盾,不是吗?”
辛斯基严肃地叹了口气。这个问题问得好,而且遗憾的是它有一个清晰且令人不安的答案。“佐布里斯特真心实意地相信超人类主义,相信借助技术来改善人类;但是,他也相信我们物种会在我们还没有来得及这样做之前就已经灭绝。光是我们的人口数量就会造成我们物种灭绝,我们根本都不会有机会来实现基因工程的美好前景。”
兰登睁大了眼睛。“因此佐布里斯特想减少人口……以争取更多时间?”
辛斯基点点头。“他曾经形容自己被困在一艘船上,旅客的人数每小时增加一倍,而他正绝望地要赶在船被自身重量压沉之前建造出一条救生艇。”她停顿了一下。“他主张将一半的人扔进大海。”
兰登吓了一跳。“这种想法令人不寒而栗。”
“的确。你别弄错了,”她说,“佐布里斯特可是坚信,激烈地遏制人口激增有朝一日会被视为至高的英雄行动……人类选择生存的一刻。”
“就像我说过的,令人不寒而栗。”
“更加恐怖的是,佐布里斯特不是唯一持有这种想法的人。如果佐布里斯特死了,他将成为许多人眼里的殉道者。我不知道我们抵达佛罗伦萨时会碰到什么人,但我们必须非常小心。试图寻找到这种瘟疫的人不止我们,而且为了你的自身安全,我们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在意大利寻找它。”
兰登向她介绍了他的朋友伊格纳奇奥·布索尼的情况。布索尼是一位但丁专家,兰登相信布索尼可以安排他在闭馆后悄悄进入维奇奥宫,让他观看佐布里斯特的小投影仪中包含cerca trova字样的那幅画。布索尼或许还能帮助兰登破解关于死亡之眼的那段怪异的引文。
辛斯基将满头银发捋向脑后,目不转睛地望着兰登。“去寻找,你会发现,教授。时间无多。”
辛斯基走进飞机上的储藏室,取出世界卫生组织最安全的危险品保护管——该型号具有生物识别密封功能。
“把你的拇指给我。”她说着将小圆管放到兰登的面前。
兰登一脸的迷茫,但还是按她所说伸出了拇指。
辛斯基设置了危险品保护管的程序,只有兰登一个人可以将它打开。然后,她拿起那个小投影仪,将它安全地放在里面。
“你就把它当做一个便携式保险箱。”她微笑着说。
“还带有生物危害的标识?”兰登显得有些不安。
“我们只有这个。从好的方面来看,谁也不会去胡乱摆弄它。”
兰登道了声歉,去活动活动腿脚,顺便上一趟卫生间。辛斯基想趁他不在时将密封好的小圆管装进他夹克衫的口袋里。可是,小圆管装不进去。
不能让他带着这个投影仪到处转悠,而且谁都能看得出来。她想了想,然后回到储藏室,取出一把手术刀和一套缝合工具。她以专家级的精确在兰登夹克衫的衬里上切开一条口子,仔细缝出一个暗袋,大小刚好可以藏住那个生物管。
兰登回来时,她正在缝最后几针。教授突然停住脚,紧紧盯着她,仿佛她刚刚在《蒙娜丽莎》上胡乱涂抹过一样。“你在我的哈里斯牌外套的衬里上开了个口子?”
“别紧张,教授,”她说,“我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外科医生,这几针缝得相当专业。”
70
威尼斯的圣卢齐亚火车站是一座低矮的建筑,灰色的石块和混凝土透着一份典雅。它采用了极简主义现代风格的设计,美丽的建筑正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符号——飞翔的fs两个字母,也就是意大利国家铁路系统的标识。
由于火车站位于大运河的最西端,抵达威尼斯的旅客一出站就会发现自己完全被威尼斯独特的景观、气味和声音所包围。
对于兰登而言,首先迎接他的总是这里充满咸味的空气,来自海洋的清风夹杂着车站外街头小贩出售的白匹萨散发出的香味。今天,风从东方吹来,空气中带着刺鼻的柴油味,是那些水上计程车发动机空转时发出的,它们在涨潮的大运河上排成了长队。几十位船长向游客挥手呼喊,希望能有人搭载他们的水上计程车、贡多拉、水上巴士和私人摩托艇。水上的混乱,兰登沉思着,望着水面上的交通阻塞。不知何故,这种在波士顿会把人逼疯的拥堵在威尼斯却感觉很古雅。
运河对岸不远处便是圣西梅恩匹卡罗教堂,它那标志性的铜绿色圆屋顶高耸于午后的天空中。这座教堂是全欧洲最折衷的建筑结构。那异常陡峭的圆屋顶以及圆形的高坛均为拜占庭风格,而它那大理石圆柱门廊明显模仿了罗马万神殿的古希腊式入口。主入口的上方为一堵恢弘的三角墙,上面精美的大理石浮雕描绘了许多殉道的基督教圣徒。
威尼斯就是一座露天博物馆,兰登心想,他的目光落到了拍打着教堂台阶的运河河水上。一座慢慢下沉的博物馆。然而,相形之下,威尼斯被海水淹没的隐忧此刻几乎显得微不足道,让兰登揪心的是正潜伏在这座城市下的那个威胁。
而且无人知晓……
但丁死亡面具背面的那首诗仍然萦绕在兰登的脑海里,他想知道这首诗会将他们带往何处。那首诗他已经抄写了下来,就放在他的口袋里,但是面具本身——在西恩娜的建议下——兰登已经用报纸包好,悄悄放在了火车站内一个自助式寄存箱里。虽然对于这样一个珍贵的文物来说,那是一个极不合适的安放之处,可放在寄存箱里肯定比带着这个价值连城的石膏面具在一座到处是水的城市里转悠要安全得多。
“罗伯特?”西恩娜已经和费里斯走到了前面,她指了指水上计程车。“我们时间不多。”
兰登三步并作两步向他们追去,然而作为古建筑爱好者,他觉得无法想象自己会沿着大运河匆匆而过。游玩威尼斯时最愉快的经历莫过于乘坐一路水上巴士——威尼斯最重要的敞篷水上巴士——最好是在晚上,坐在露天座位的最前排,看着被泛光灯照亮的一座座大教堂和宫殿在你身旁漂过。
今天不能坐水上巴士了,兰登心想。水上巴士的超慢速度已经恶名远扬,而水上计程车则要快得多。遗憾的是,火车站外此刻排队等候水上计程车的人一眼望不到尽头。
费里斯显然不愿意等待,他立刻主动出击。在花费了一大把钞票之后,他很快便招来了一辆水上轿车——一艘用南非红木制造的油光锃亮的威尼斯水上计程车,顶上还有折篷。虽然雇佣这艘优雅的小船确实过分了些,但它能确保隐秘、快速的行程——沿大运河到圣马可大教堂只需十五分钟。
船上的驾驶员是位英俊得惊人的男子,身穿定制的阿玛尼西装,看上去与其说像船长还不如说像电影明星。不过,说到底,这里毕竟是威尼斯,尽显意大利优雅之地。
“我叫莫里奇奥·品波尼,”他说,在欢迎大家登船时朝西恩娜使了个眼色。“葡萄酒?柠檬酒?香槟?”
“不用,谢谢,”西恩娜说,然后用意大利语匆匆对他说,请他尽快将他们送到圣马可大教堂。“那当然!”莫里奇奥又向她使了个眼色。“我的船,她是威尼斯最快的……”
兰登他们在船尾豪华的露天座位上坐下后,莫里奇奥启动了船上的沃尔沃penta发动机,熟练地将船倒离了岸边。然后,他向右转动方向盘,加大油门,驾驶着他的大船,从一群贡多拉中间穿了过去。时髦的黑色贡多拉在摩托艇的尾流中上下颠簸,几位身着条纹衫的贡多拉船夫冲着他挥舞着拳头。
“对不起!”莫里奇奥抱歉地大声喊道。“是几位要人!”
几秒钟后,莫里奇奥就驶离了圣卢齐亚火车站前拥挤的水道,沿着大运河向东疾驰。当他们在优美的赤足桥下加速时,兰登闻到了当地美食seppie al nero——墨汁鱿鱼——独特的香味,那是从附近岸边搭着天棚的餐馆飘来的。他们在大运河上拐了一个弯,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巨大的、有着圆屋顶的圣耶利米教堂。
“圣卢齐亚,”兰登低声念着教堂一侧铭文上那位圣徒的名字。“盲人的骨头。”
“你说什么?”西恩娜扭过头来,希望兰登对那首神秘的诗又有了更多新的理解。
“没什么,”兰登说,“只是胡思乱想。也许没什么用。”他指着那座教堂说:“看到那铭文了吗?圣卢齐亚就埋葬在这里。我有时也讲授圣徒传的艺术,也就是描述基督教圣徒们的艺术,因此我突然想到圣卢齐亚是盲人的守护神。”
“对,圣卢齐亚!”莫里奇奥插话道,急于为大家效力。“盲人的守护神!你们知道那个故事不?”他回头望着他们,响亮的声音盖过了发动机的轰鸣。“卢齐亚天生丽质,每个男人都渴望得到她。于是,卢齐亚为了向上帝保证自己的纯洁并守护自己的贞洁,她挖出了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