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1 / 1)

“咱们还是去一下法医那儿。”古洛说。

穿过小路,拐个弯,公安局的大楼突兀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他们找到法医,法医领他们去了太平间。金太郎像个活人睡着了一样,躺在白色、干净的被单下面,还有几个蒙着脸的室友。如果不是法医、古洛和胡亮的脚步声,这里就是个无声的世界,即将完全离开喧嚣世界的人们静静地在那个世界的入口处等待着。

“他的脖子,就是颈椎被扭断了。”法医说。

“嗯。”古洛和胡亮早就知道死因了。“他立刻就死了吗?”古洛问道。

“那倒没有。颈椎断了,不是马上死,而是窒息,全身瘫痪,是种痛苦的死法。”

“那他的脖子是怎么断的?”

“从脖子上的淤伤看,是被人用手扭断的,这人力气很大,就一下,当然也有技巧了。”

“技巧?你是说他是行家?”

“估计是。这样的手法不会两下子是不行的。我想凶手应该是练过武术、擒拿什么的。”

“我告诉你,这个人也是个练武术的,一般人想杀他没那么容易。他不会把脖子伸给别人被人扭断。一定会有激烈的搏斗的,但你的验尸报告上却没写。”古洛说。

“嗯。”法医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实话,死者送来的那天我病了,你也知道咱们这儿就我这一个法医,正病着,你们叫我,我是昏头涨脑,硬挺着来的。等我到了,刚检查了尸体表面,他的家属就找来了。家属拒绝对死者进行解剖,我就只能这么写报告了。”

“但如果他们打斗,会在表面上留下痕迹的。”

“是有一处,但我拿不准。尸体的后背处有这样一块淤伤,但很轻微,不能断定就是击打所致。”法医说着,将尸体转了过来。

正如他说的,在死者后背处有一处圆形的淡红色痕迹,直径在四公分左右,如果是淤血,颜色应该更浓重一些,但也不是胎记一类的皮肤天生生长物。

“你仔细看,这不是一处,似乎是几个圆点凑在了一起,但不那么清楚。”法医说。古洛的鼻子尖似乎已经感到了金太郎冰冷的身体了,胡亮则用手指轻轻地撑开死者的肌肤。

“你说得对。”古洛肯定了法医的看法。

“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那就搞清楚。”古洛斩钉截铁地说。公安局的人都知道,古洛是除了老局长萧劲外,说一不二的人物。

“那可能得解剖,但家属……”

“外国人,是吧?没关系,解剖,我来对付他们。这是凶杀案,是发生在中国的我们市的案子,我们负责,我们也就有这个权力。”那时的对外政策实在是有些过于尊重外国人了,因此,古洛说出这些话,让法医和胡亮都很吃惊,但接着就是佩服。“这家伙果然名不虚传,为了案子,天王老子都不管!”法医一边想,一边开始准备解剖。

锋利的手术刀像切冻豆腐一样,切开死者的尸体,胡亮几乎要吐了出来。古洛看着他苍白的脸和倔强的目光,说:“走,到走廊里抽支烟。”

他们抽完烟(其实胡亮不会,不过是让烟在他的口腔和鼻腔里转个圈儿),再次进屋子时,看到的却是让他们大吃一惊的场面。

法医拿着手术刀,口罩掉到下巴颏上,眼镜片则在鼻尖上闪着光,那是落在上面的汗珠的反光。他嗫嚅着:“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啦?”古洛走了过去。

“死者不是死于颈椎骨折……”

“那是什么?”

“我第一次看到,死者的心脏几乎碎了。”

“什么?心脏碎了?可没有外伤呀。”古洛立刻就理解了法医的惊愕。

“是呀,要不我说我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现象的。”

“莫不是……”胡亮犹豫地说,他想起了类似于传说的一种神奇现象,平常他认为那不过是人们编造出来的神话,但现在,即使以他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儿,也不敢造次了。

“说!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古洛不耐烦了。

“我练武时,听人说有种死拳,就是击打对方的前胸或后胸,力量极大,造成的冲击波可以震碎对方心脏,立即致死。”

“内伤?”法医问道。

“和内伤还不太一样。内伤不见得要命,有的内伤要命也得几天。不过,也可以说是内伤吧,是置人死地的内伤。”胡亮摇着头说。

“什么人会这种,叫什么?死拳?”古洛并不认为这是神话,因为事实就在眼前。他是个天才的侦探,对人类世界上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事情从来是见怪不怪,甚至对最不可靠的传言,他也是先相信下来再说。“轻易的否决是阻碍深入探索的最大障碍。”他常常对那些年轻的警察们说,而年轻人正和人们想象的相反,轻信不是他们的特点。

“我听说,有的习武的人会,这需要长时间的练习,就是所谓要极其深厚的功力。”

“练这杀人技术的是练内家拳的还是外家拳的?”古洛现学现卖地问道。

“外家拳和内家拳都能做到。外家拳虽然讲刚健、凶猛、迅速,但内家拳也常常用内伤伤害对手。所以……”胡亮没有往下说。

“不管你说的内家拳还是外家拳,反正凶手力气是够大的了。震碎心脏,又毫不费力地扭断脖子,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法医说。

“你倒提示我了,凶手可能就是一个人。”胡亮眼睛看着古洛说。他失望地看到古洛的眼光并不是夸赞。

“嗯。”古洛只是若有所思地随意应道。但胡亮不知道,这个老侦探已经知道他下一步该如何去做了。

六 强中更有强中手

他就是那种被人形容吃了豹子胆的人物。如果有人问他惧怕什么人或事,那就真难倒了他。他所自豪的一身胆气和膂力要感谢那场浩劫。那十年,他不像同龄人大部分都到广阔天地里去了,由于家庭困难,他“文革”前就辍学了,“文革”开始的那年,他当上了一名学徒工。接着就参加了造反团组织,投身于那场轰轰烈烈的运动中了。他曾是自己组织中的副司令,专管武斗,在他透着淡淡笑意的眼睛和有力的双手下,成了残废(现在叫残疾)的人十个手指头是不够数的。“文革”后,虽然有人告他是三种人,要处罚他,但令所有人感到奇怪,但也不奇怪的是,他没有受到什么判刑一类的严厉惩罚,只是被开除了他在“文革”中得到的共产党的党籍。不过,这种人永远是时代的弄潮儿,不管是政治运动还是改革开放,他们都要从中捞它一把。于是,他下海去买卖服装。虽然中国人危言耸听,把和气生财的商业买卖说成没有硝烟的战争,但他这个从血和铁中摸打滚爬出来的“文革”斗士却输给了那些勤快、精明的同行们。“妈的,无商不奸。”他恨恨地骂道。回家后,打了一顿老婆,踢了让他回忆起悲惨少年的孩子几脚后,就着咸菜,不醉不快。从此后,他就几乎从这个活生生的世界上消失了。

但这次是真病了,不得不去医院了。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场病是他峰回路转的开始。

“这些个蠢警察还问我看到没有?我能和你们说吗?你们抓过我几回了?”他想起威风凛凛的当年,那时只有警察敢来败他的兴。“文革”结束后,包括做买卖时,警察还找过他好多次麻烦。“蠢呀!这叫阶级斗争。我是绝对不说的。”他这话并不完全是如同托尔斯泰小说中人物的内心独白,而是对一个神秘人物说过,那个人笑着,点点头。可以看出他是在感谢,但当他看到对方的眼睛时,这个胆包着身子的家伙都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他想反悔?还是……”是的,他想到“杀人灭口”这个词,但他却不相信,或者说不想相信,因为这次机会对他来说,太重要了。

他提起两只巨大的拳头,低头看看。这是多么有力的拳头呀,像铁块一样坚硬!“我怕谁呀!”他自信地想。但他又想起对方的模样。“也不是个好惹的主,那巴掌下来,拍人和拍苍蝇似的。”他觉得脖子后面一凉,不由得缩了缩头,好像那蒲扇一样的巴掌就要落在他的头上一样。但他并没有退缩,只是回想着他在“文革”殴打的各种人的样子。“也有那种人,但……”他再往下想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因为他打的大部分是手无寸铁的人,而两派武斗时,用的是冷兵器,后来发展到热兵器。他有些后悔了。“应该带个家伙来。”可约定的时间已经不允许他回去了,他想起“铤而走险”这个成语。“只好这样了。”他生平第一次有了听天由命的感觉。

他抬头看看前方,白色的路灯闪着光,在飘洒的雨滴中,那光有些闪烁不定,这让他想起了鬼火。“鬼火是绿色的。”他想。也许这是安慰自己,但在雨中,那水银灯确实闪耀着绿色的光。在光的下面是越来越密的雨珠,树叶在雨滴的敲打下,发出微弱的声音,和时不时飘过来的冷风合在一起,就发出怪异的声音,像是一种野兽低低地呻吟,又像是种只有在夜间才出没的鸟扇动着翅膀。

他耸耸肩,挂住了雨衣,用锐利的眼睛看着前面。他看见在一盏黄色、黯淡的饭馆门前的灯下,一个人影站在那里,看着他的方向,他的心跳动得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