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样切开,不算是破坏尸体了吗?”林涛凑过头来看,“你们记得住你们划了几刀去松解尸体四肢吗?”
我点点头,说:“记得。而且,死者的原始损伤,无论是生前伤还是死后伤,我们都可以和我们解剖时候造成的创口予以区分。”
“哦?怎么说?”
“生前伤和死后伤很好区分。生前伤的皮肤、脂肪都会有血染,所以创口呈红色;死后伤的皮肤、脂肪都呈黄色。这是创口是否有生活反应的判断,很容易。”我说,“你再看,死者在被烧之前的创口,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的,都因为焚烧而在皮肤创口内沾了很多灰烬,所以创口会呈现黑色,用手一擦,就可以擦掉。而且因为焚烧,创口边缘都受热卷缩,皮肤质地变硬。我们解剖松解时割开的创口,皮肤边缘是不卷缩的,暴露出黄色的脂肪层,所以很容易分辨。”
林涛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我们继续。
尸体很多部位的皮肤都已经被烧毁,没法判断具体损伤状况,但是可以从尸体胸部的几处创口判断,死者应该在生前被人用利器刺中了胸部,死亡原因很有可能是失血。
因为焚烧的尸体看不到尸斑,所以也不能通过尸斑是否浅淡来判断死者是否死于失血。于是大宝拿起手术刀准备解剖死者的胸腹腔来看看死者内脏是否有破裂。
“等等!”我喊停了大宝,费劲儿地把死者的双臂张开,两侧腋窝下有两个布片掉了出来。
我捡起布片,抖掉上面黏附的灰烬,说:“一般被焚烧后的尸体,因为衣服易燃,所以大部分都会被毁灭,但是腋窝下的衣物因为被肢体保护,所以通常不会被烧掉。这个死者的衣服也都没了,只剩下这两块。”
大宝凑过来看,林涛拿过来一个放大镜。
“这应该是两层衣服,因为燃烧受热,所以被粘在了一起。”我一边说,一边用镊子把两层布片分离开,“里面的是黑色的,纤维很细,应该是那种桑蚕丝之类的布料。外面的纤维很粗,白色的,布料貌似很廉价啊。”
“乖乖,这个天可不冷啊。”林涛说,“虽然到中秋了,但是秋老虎还是很厉害的,这几天都是三十多度呢,是穿短袖的季节。谁会在这个时候穿两件衣服?”
“是啊。”大宝说,“从尸体腋窝下保存完好的皮肤看,应该是新鲜尸体,也不会是保存很久后拉出来焚烧的。”
我微微一笑,说:“医生!”
从死者腋下的布片,我们轻而易举地判断出了死者的职业,这仿佛让我们看见了迅速破案的曙光。心情大好,窗外的月光似乎更加明亮了一些。
我们解剖开死者的气管,不出所料,气管里没有充血迹象,也没有灰烬。因为死者没有热呼吸道综合征,所以可以判断死者是死后被人焚尸的。
死者的肋骨因为受热而变得很脆,手术刀轻松地就切开了肋骨,暴露了并没有被焚烧炭化的胸腔脏器。
“林涛你看,人体就是这么神奇的。”我说,“虽然尸体外表焚烧得很严重,但是内脏很干净。可见,我们的皮肤对内脏的保护作用该有多么大啊。”
林涛一脸黑线,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死者的主动脉弓处破了。”大宝用止血钳挑起了死者心脏上方的主动脉,说。
“主动脉破了,不该有很多胸腔内的积血吗?”林涛问。
我说:“是的,但是因为死后焚尸,高温把血液都蒸发了,所以我们并没有看到多少积血,当然积血还是有的。不管怎样,确定死者是被锐器刺破主动脉导致失血死亡的结论是可以下的。”
“胃内是空虚的,看来死者还没有吃上中秋团圆饭啊。”大宝惋惜地摇了摇头。
“对我们来说,少了一个排查的依据。”我说,“通过胃内容物来查找尸源线索也是一条路。现在胃是空虚的,我们就少了一条路。”
“这不还有耻骨联合吗?”大宝拿起手锯,扬了扬。
我们把死者的耻骨联合放进解剖室里的高压蒸煮锅内,并同时对尸体进行常规检验。我们收集了一部分尸体上的灰烬后,耻骨联合也煮好了。
“看来,死者也就三十岁出头。”我粗略地看了眼耻骨联合。
耻骨联合和人体生理年龄的关联度很高,经常看耻骨联合的法医,简单看一眼,就可以粗略推断出死者的大概年龄。但若是想要精确,则要进行一些计算。
“那个小乡村里,能有多少医生?”林涛说,“有了年龄和职业,我觉得很快就能找得到尸源。”
我摇摇头,说:“可不一定,谁说死者一定是在现场附近的几个村子里的?说不准是哪个医院的呢?那可就不好找了。”
“说的也是。”林涛点头说,“凶手用箱子装尸体,说不准外地的都有可能。”
“不。”我摇摇头,说,“现场这个地方,可不是一般人能找得到入口的,所以我觉得,不管死者是哪里人,凶手应该离现场不远,对现场地理位置比较熟悉。”
“那我们怎么找尸源呢?”林涛说。
我脱下解剖服,看了看表,时针已经指向了深夜一点钟。我说:“不然大家辛苦点儿,我们把灰烬筛一下。”
对于火灾现场的灰烬,我们通常会用筛子去筛,这样那些细小的东西都会被过滤,只剩下较大的、肉眼可以识别形态的东西。而这些较大的东西才是我们寻找的可能有价值的物证。通过筛的手法,可以大大提高物证的检出率。
我们三人把所有装有灰烬的物证袋都放在解剖室门口,然后一人搬了个凳子,在灯光下坐定。我和大宝拿着筛子抖动,林涛则负责把灰烬倒在筛子上。
经过过滤,我们找到了几个拉链头和一张烧毁了的卡片状的东西。
“拉链头上居然有商标呢。”大宝说,“gftp,怎么全是声母?”
“声母?哈哈。”林涛被大宝逗得乐了半天,“gftp是一个挺不错的箱包品牌啊。”
“看来我们的搭档中有个喜欢逛街的男人也不错,”我帮大宝扳回一城,“否则我们哪里知道什么名牌不名牌的。”
“怎么叫喜欢逛街了?”林涛辩解说,“这叫时尚意识,懂吗?时尚意识!”
“不错的品牌?”大宝说,“难道这说明凶手是个经济条件不错的人?”
“也未必,”我说,“如果凶手是在死者家里行凶,然后用死者的行李箱呢?”
“这也至少说明死者和凶手有一个条件不错,用这么好的箱子装尸体,太浪费了。”林涛啧啧有声。
“这张卡片就剩侧面一条没烧掉了。”大宝说,“‘丰’?‘p’?什么意思?”
我和大宝同时用期盼的眼神看着林涛。林涛微微一笑,说:“这个也难不倒我。”
【3】
“你忘记我们之前在电视台排队时候的对话了吗?”林涛说。
我抬头想了下,说:“是说勾搭你的那个妹子吗?”
林涛捶了我一下,说:“是说vip不vip的事情。我说我们是vip,你说我们是p。”
“哦,对,这是个vip卡!”我说。
林涛点点头,说:“不出意外,这应该是龙番市中心的那个银丰商厦的vip卡。因为只有银丰商厦,才有这个品牌的箱包出售。”
“这个卡应该放在行李箱里的,也就是说买箱子的时候办了卡,但以后没用过。那里的vip卡有用户资料登记吗?”我急忙问道。
林涛说:“有的。”
“太好了!”我兴奋地说,“我们现在有资本去专案组炫耀了!”
当我们赶赴专案组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了。虽然案件刚发,还无从下手,但专案组的二十几个人都没有睡觉,睁着红肿的眼睛等着我们的到来。
“死者死于胸部中刀,失血死亡。”我说完看了看专案组组长,组长对死者的死因并没有多少兴趣。
“死者的职业我们推断出来了,是个医生,年龄在三十来岁。”我接着说。
说完后,所有专案组的成员开始翻开笔记本,奋笔疾书。
“除此之外,我觉得死者应该是市里银丰商厦的vip会员。”我说。
林涛瞪大了眼睛,说:“不是还没有确定皮箱的主人是谁,所以不知道凶手是会员,还是死者是会员吗?”
“我刚才在来的路上又想了一下,我觉得皮箱的主人应该是死者。”我说,“首先,我们知道,死者的职业信息,是因为我们发现了他腋窝下的衣服布片。医生一般在什么时候穿白大褂呢?是上班的时候。也就是说,死者应该是在上班的时候被害的。”
“也可能是被害后,凶手把死者拖到了自己家,或者从自己家里取来皮箱装尸呢?”大宝问。
我说:“不可能。死者被发现的时候,是处于一个蜷缩的体位的。说明死者在死后不久,也就是尸僵还没有形成的时候,就被装进了行李箱。如果死者的尸僵形成了,凶手是没法把尸体装进行李箱的。这说明凶手杀人到取箱子装尸体这之间的时间非常短。”
我顿了顿,接着说:“而且这个医生应该有一些条件。”
“哦?”
“我觉得他应该是诊所的医生,而不是医院的。在医院杀人、装尸,难度太大了。”我说,“最大的可能,是医生在自己的私人诊所里被害。”
“有道理。”专案组组长张局长说,“那么,我们现在就去派人调查银丰商厦会员里有没有符合年龄条件的医生。”
“我觉得不会很多。”我说,“估计明天早上,哦不,是今天早晨起床后,我们就能等到好消息了。”
一觉睡到九点多,当我听见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就知道好消息来了。
“尸源基本确定,是城东程王镇上的一个私人诊所的医生。”胡科长说,“张局长已经带人往那边赶了,我马上也去,你们直接过去吧。”
“那里离现场有多远?”我问。
“有十公里路。”胡科长说。
“那我马上赶到。”我没等胡科长说完,就拿起另一部手机拨打了林涛的电话。
“诊所的医生叫李克华。”胡科长说,“诊所生意不错,这个李克华应该也赚了不少钱。他昨天早上还开门的,中午时分镇子上没人,也没人注意,但是下午两点钟有人来挂吊瓶,就发现诊所大门关了,一直也没再开。因为昨天是中秋节,都以为李医生回去过节了,都没在意。今天早晨六点,我们排查觉得可疑后,派人来到这里,撬开大门,发现诊所地面有血迹。”
胡科长介绍得很详细了,我也没有什么问题补充,于是换了个话题:“离现场十公里呢,看来死者连中午饭都没有吃,就死了,然后被人拖到了十公里以外。”
“这说明凶手有交通工具啊。”胡科长说。
“为什么凶手要把死者拉那么远?”我问。
“可能是想延迟案发时间吧?”
“说不过去啊。”我说,“凶手对现场很熟悉,知道那个地方会有人锻炼,在那里烧尸体,肯定会被发现啊。”
胡科长说:“可能他觉得拉那么远,我们就找不到尸源了吧?”
“直接把尸体关在诊所里,不移动尸体,岂不是更能掩人耳目吗?”我说,“移走了,焚尸了,更容易暴露。你们说会不会是熟人作案,怕我们找到尸源就找到凶手了?”
“想不明白。”大宝说。
“我们还是进去看看吧。”林涛已经穿戴好了勘查装备。
诊所就是一间门面房。进门后,就是一个办公桌,作为诊台。诊台的一侧有体重秤、视力表等设备。诊台的后面有一个帘子,是拉开状态的,帘子后面是一张诊疗床。诊疗床靠着的那面墙后面,其实是一面用木工板隔开的小屋。屋子里很杂乱,主要堆放着一些药物。
血迹主要集中在诊疗台上、椅子上还有对应的地面上。说明死者就是在自己的座位上,被人用刀子突然袭击的。喷溅状的血迹很杂乱,说明死者在被刺的时候,还有一些挣扎。
病人坐的椅子下面,有一张红色的粗纤维脚垫。这种脚垫一般都是放在住宅的大门口,别人进门的时候,踩在上面换鞋用的。
根据地面的灰尘分布,可以判断这张脚垫原来应该摆放在医生座位的下方。医生座位的下方还有一双皮鞋。
“死者没穿鞋,我还在纳闷呢。”我说,“看来这个医生应该脚汗重,所以在自己的座位下面放了个脚垫,平时坐在这里的时候,就脱了鞋子,把脚放在脚垫上。因为他突然遇刺,所以把脚垫蹬到了原本病人坐的位置下面。”
“可是这个脚垫不干净啊。”大宝说,“上面有好多黑了吧唧、黄了吧唧的东西。”
“那有可能是凶手也踩踏了脚垫。”我说,“位置正好在病人坐的位置下面,凶手移动就有可能踩踏到这上面。因为这个脚垫摩擦力很大,所以可以因为凶手的蹬踏动作,而把凶手鞋底的微量物证刮擦下来。这个脚垫提取回去,我觉得意义很大。”
“你们看,老秦猜的不错。”林涛站在小隔间的门口,一手拿着勘查灯,一手指着里面,说,“这里面有几个药柜,柜子旁边有个方形的灰尘缺失区,说明这里原来放着的一个方形的东西被拿走了。”
一名侦查员听到这里,走进隔间,用卷尺量了一下,说:“尺寸和我们在gftp店里寻找到的一个行李箱的尺寸完全一致。”
“凶手走进隔间拿行李箱,会不会留下足迹?”我问。
林涛摇摇头,说:“地面条件差,有足迹也没有比对价值。”
现场粗略地勘查一遍后,地面、物品上都没有发现可疑的足迹和指纹。因为诊所是公共场所,所以即便有,也不能判断那就是犯罪分子的。
我看了眼凌乱的诊台,对大宝说:“来,我们把他的办公桌收拾一下,看可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诊台上,除了处方笺、医疗器械和一些空白的病历以外,都是一些杂七杂八的废纸。我一张一张地翻看着,看到最后,似乎已经熟悉了死者的笔迹。
收拾完桌面,我开始收拾死者的抽屉。一拉开抽屉,一张做工精致的卡片就映入眼帘。我翻开卡片,里面是死者的笔迹,写着一首题为“触碰着的遥远”的诗,或许是一首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