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老人阖着眼睛躺了一会,忽然拧起眉,神态似乎有些痛苦,他抓紧了虞锦瑟手,道:“孩子,是华年对不起你,你那么好……”
“我晓得,过去那些东西都是你带的,华年从没给我们捎东西,都是你,那么远的山路,难为你了。”重症老人的眼圈突然红了:“我还晓得,上次他舅姥爷在医院做手术,县里血库的血浆不够,是你瞒着我们献了600毫升的血,医生说,你当场就发晕,喝了大瓶红糖水才好些。”
老人怔怔流下泪来,“孩子,我们沐家欠你太多,我这辈子恐怕没机会还你了……”
他一哭,一旁的王礼芳也跟着抹眼泪,虞锦瑟难免受到感染,回顾过去,心里一抽一抽的疼,她有些受不了,在床榻旁坐了一会就出了病房。
踏出房门的时候,虞锦瑟意外撞入一双深邃的眸子,沐华年站在门外,眼神竟有些悲伤。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的悲伤。
☆、第十六话妻子or棋子
回去是司机开的车,虞锦瑟与沐华年并排坐在车后。
沉侵在生命不可挽留的悲恸中,车上的两人一路无言。车窗外是快速倒过的风景,虞锦瑟趴在车窗上,漫不经心地看道路旁的景致。
“那些事,为什么从没告诉我?”
寂静的车厢中,倏然有个声音问——是右侧缄默已久的沐华年。
虞锦瑟回过神来:“哪些事?”
“我爸说的那些。”
虞锦瑟回想了片刻,道:“那个时候,你太忙了。”又淡淡一笑,不晓得是嘲讽还是苦涩,“即便不忙,你也不愿意同我多说话。”
她重新将脸转过去,轻轻道:“算了,都过了,没什么好提的。”
那一声算了,轻的似叹息。旋即虞锦瑟冲前排的司机喊道:“小余,麻烦停下车。”
小余忙停了车,道:“有什么急事吗虞总?”
“没什么,我看看。”虞锦瑟摇下车窗,视线落在路旁的一幢小洋房上,“停一分钟就好了,我就看看。”
道路那畔,小洋房矗立在葱郁的花木中,大体呈米黄色,复古的旧上海风格,三层楼高,楼层层叠有序,房外就是花园,围了一圈白色的木篱笆,胭脂色的茶花开的正盛,篱笆旁是一架同色的秋千,两个小娃娃正在上面荡秋千,咯咯地笑声老远传来。
“这房子真不错!”司机小余赞道:“虞总您喜欢这种风格的吗?”
车窗前的女子怔怔地瞧着,连回答都忘记。
喜欢,她何止是喜欢。
那架秋千是她爷爷亲手为她搭的,那茶花是奶奶为她种的。歪歪扭扭的篱笆墙,是她跟父亲的杰作。还有,还有几年前她小心翼翼栽下的蔷薇藤,已经枝繁叶茂,熙熙攘攘爬上了二楼的小轩窗……纷沓而久远的记忆中,爷爷摸着她的头,笑眯眯地说:“以后这套房子,就留给我的囡囡做嫁妆……”
“爷爷,什么是嫁妆呀?”
“就是日后,囡囡若有喜欢的男生,要结婚啦,爷爷就把这房子,送给囡囡做礼物呀……”
奶奶在旁边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呔!老头子,囡囡今年才九岁,你跟她说这个,会不会太早了?”
……
“呵,这房子虽然年头久了点,可却是g市有名的富人区,这么好的地理位置,这房子恐怕要不少钱吧!”小余依旧还在喋喋不休。“虞总,你若喜欢这房子,要不打听一下……”
他不经意瞟了一眼后视镜,话头猛的顿住——镜中的女子,虽然还望着窗外,可乌黑的眸子里,却浮起一层水雾。
是他的错觉么?一贯嘻嘻哈哈的虞总,似乎……在流泪!
他还没反应过来,后座的女子已然低下头快速抹了抹眼睛,向他道:“看完了,开车吧。”
汽车重新发动的霎那,他听到背后低低的一声叹,几不可闻:“落花流影似如水,往事如梦亦如幻……什么,也没了……”
他听不懂,习惯性扫了一眼后视镜,却发现平日里一贯淡漠的沐总正瞧着后座的女子,她背过去没发觉,而那道眼神,褪去了往常的冷峻,目光深深。
……
回到公司,虞锦瑟重新面对堆成山的工作。
tur3的开发越发如火如荼,她与技术部没日没夜加了一个星期的班。某个昏头转向的夜晚,办公室的门砰地被推开。
季弘谣跌跌撞撞冲进来,脸上挂着泪痕,气不可遏地质问:“虞锦瑟,你究竟跟华年的爸妈说了什么?他们为什么突然反对我们在一起?”
虞锦瑟莫名其妙,她就上次探过一回病,从头到尾都没提季弘谣半个字,此后更是再没同沐华年的双亲打过交道,但季弘谣一副证据确凿的模样,几乎是咬牙切齿,“本来双方父母都在看日子了,可如今他爸妈翻脸不认人,你究竟说了什么!啊!虞锦瑟!你敢做就敢认!”
她见识过虞锦瑟的手脚,虽然恨不得咬上去,却只敢远远地站在沙发的位置,隔空怒骂。
虞锦瑟觉得她可笑的很,有心气她,悠悠地抿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道:“我没说什么呀,我不过把你的事迹拣精彩的说了几句,说你出身贫寒,不脚踏实地努力,却日日做梦妄想攀上高枝,大学时找过几个有钱的男人,可惜被甩了,打过两次胎,钱还是跟我借的……哦,到现在还没还钱……”
“虞锦瑟!”季弘谣气得浑身发颤,“你真狠!”
她怒极攻心,却笑起来,指着虞锦瑟道:“你尽管拼命挑拨吧!就算拆散了我跟华年,华年他也不会回到你身边!你死了这条心吧,他不会爱你的,他恨你还来不及!”
“你知道吗?”她倏然逼近,挂着怪异的笑,像是恶毒的诅咒:“华年他娶你,就是为了报复你,折磨你……”
“虞锦瑟,你怨不了任何人!”她不顾一切的咯咯大笑,往日娇媚的脸竟扭曲地有些狰狞:“谁让你们虞家逼死了他外婆!”
……
虞锦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公司的,她疯了一样抓起钥匙,冲进车库,踩下油门直飚高速。
耳畔的路况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倒退,她却什么也感受不到,脑中反反复复只回响着那两句话:
——“你知道吗?华年他娶你,就是为了报复你,折磨你!”
——“虞锦瑟,你怨不了任何人!谁让你们虞家逼死了他外婆!”
速度已经提高到极限,蜿蜒的高速路上,深冬强劲的风吹得车窗呜呜地响,像是心底无声的呜咽。
虞锦瑟看向遥遥的天边,口中的呢喃低的像乞求:“爸爸,求你给我一个答案。告诉我,这不是真相。”
……
虞锦瑟抵达四百公里以外的d县监狱,已是第二天早上。
隔着冰冷的厚玻璃,虞锦瑟看着对面的父亲。
虞鸿海清减了许多,过去因为发福而微微隆起的啤酒肚完全消失了,脸颊也瘦了一圈,唯有那双深沉的眸子,坚定如昔。
“爸爸。”虞锦瑟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沐华年的外婆,是怎么死的?”
对面精干的双眼陡然一沉,道:“你……都知道啦?”
“我不知道。”虞锦瑟道:“但我希望爸爸将事实告诉我。我有权利知道。”
虞鸿海深吸一口气,说:“她跳楼死的,因为不愿意接受我的条件。”
他闭上眼,想起那一天。
充满消毒水气息的病房里,他说:“老太太,你可别怪我绝情。我给过你外孙机会,是他不领情。我只有一个女儿,平日当宝贝般捧在手心,我肯让你外孙那样一穷二白的穷小子入赘我们家,已是给了他无上的脸面。谁知他不知好歹,竟将我这份好心当成驴肝肺!”
“眼下他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只能换一种法子了……我给你外孙的账上打了足够的钱,随便他去国外留学还是去哪里。我只有一个条件,别再让他出现在我女儿的面前!别再来纠缠我的女儿!”
那个浑身插满管子的老太太颤抖着嘴唇怒道:“你把我外孙当做什么人!你以为你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我知道你们有钱人家的女儿,我们高攀不起,但你给再多的钱,我外孙也不会受你的摆布!”
那时的他神色泰然,“老太太,或许你的外孙不会为钱而动摇,但,他也许会为你动摇……”顿了顿,转了个话题,“老太太,想必你也知道,你的病,只有这一所医院能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