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顺着声音看去,果然见到殿侧立着一个条案,上头摆了个签筒,还有纸笔等物摆在一旁。那僧人年纪约有五六十岁,相貌清隽,神态安祥,但是宣帝并不认识,就必定不是能入宫的高僧。
朱煊也不认得他,拿起签筒摇了摇,问道:“可是由大师替我们解签?”
那老僧微微一笑,站到了条案后头,对着宣帝说道:“施主心中有疑惑,佛祖自然知之。老衲佛法虽不精,但也可替施主参详一番——施主是要掣签还是测字,或是摇一卦?”
如今这和尚都戗了道士的行了。
宣帝腹诽了一句,却还是抵不住卜知未来的诱惑,自那案上拿了纸笔,随手写下一个“問”字:“既是求神问卜,就请大师为我解一解这个‘問’字吧。”
老僧接过纸看了一阵,叹道:“笔致饱满,筋骨内藏,施主这字写得极好,只是写到最后一画时,力道稍嫌不足了。不知施主是要问功名还是家宅?”
宣帝最想问的是寿数,又怕结果不好,听了难受,便临时改口道:“问子嗣。”
那和尚便笑道:“‘問’字门中有口,正是一门兴盛,添丁加口之兆。施主放心,这字兆头极好,施主家中眼见着要添人口了……”
一语未竟,殿门外便又有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道盛大师这回拆解得却有些不对了。‘問’字左右看皆为君,正应问卦之人为……”
宣帝听着那声音十分耳熟,和朱煊一道顺着声音去看那说话的人。就见殿门外踏进来一个气宇轩昂的青年书生,穿着一身青布道袍,满面笑容,意态悠然地对着殿中说话。
然而一见到宣帝,那人的笑容顿时就敛起几分,也不再提拆字的事,拱手向宣帝深施一礼:“凤玄见过……宣先生,见过朱君。”
朱煊还了半礼,宣帝也摆了摆手道:“原来是凤郎。凤郎也会测字?方才这位大师讲得极好,我家中的确正要添人口,怎么凤郎倒说不对?”
凤玄神色越发恭敬,低下头答道:“拆字不过是游戏之物,先生不必上心。大师所测的确有其道理,凤玄不敢在先生面前卖弄……”
条案后那老僧便道:“凤施主一向最擅此道,怎么今日倒不敢显露本事了?莫非这位施主是术数大家,凤施主怕贻笑大方?”
凤玄苦笑了一下,正欲答话,宣帝就逼问道:“凤郎方才已说了这字拆得不对,就替我重拆一回吧。你说‘問’字从左右看皆为‘君’字,应在君什么?”
凤玄颇有些为难之意,带了几分希冀看向朱煊,盼着他把宣帝劝住,别再往下问了。朱煊朗笑一声:“方才所求之事,你我三人早已知道结果,还有什么可不能说的?”
这两人执意逼问,凤玄实在不敢抗命,只得走到案旁,指着那个‘問’字说道:“‘君’可解为君子。易曰:‘君子终日乾乾。’以先生此字起卦,体用皆为乾,正可凑一副乾卦。而乾又为六冲之卦,所问之事皆不能成,子孙自然……”
他看着宣帝脸上笑容一点点收敛,神色也越见悲怆,心中也有些发紧,连忙说道:“这种指事起卦的法子也未必精准。先生若真欲问卜,我便借大师这三枚金钱,为先生占一卦?”
算卦有什么用,如今他宠幸的都是男子,能有后嗣才怪!宣帝心中略觉悲愤,只是怕吓着凤玄,勉强笑道:“不必算了。我也知道卜卦的规矩,一件事不能占两次,再算也未必能准。再说,我尚无妻妾,眼下自然不会有子嗣,凤郎说得极准,不必再算了。”
朱煊在袍袖遮掩下暗暗牵起他的手,用力握了一握:“今日是出来散心的,别的都不必想,还是去精舍休息一阵,试试这里的素斋吧。”
宣帝应了一声“好”,又转过头问凤玄:“凤郎是独自一人还是与人同来的?可要随我们去尝尝素斋?”
宣帝的确是真心邀请,可是朱煊却不愿让人打搅这个难得的独处机会,便背着他给凤玄使了个眼色。凤玄自然看得出他的意思,便推辞道:“我今日来是为了向道盛大师讨一副治喘疾的药,待会儿还要早些回家,两位不必等我。”
宣帝讶然道:“凤郎竟有喘疾?朕怎么不知道?”上辈子没这事啊!凤玄可是上阵拼杀的将军,别说生病,连伤都极少受,怎么这辈子也病了?
凤玄摇头答道:“我家一位堂姐当初嫁了宛陵王第十三子,前日自南边来信,命家兄讨副治喘疾的好方子与世子妃。恰巧我曾听道盛大师说过,他能治此疾,便趁着休沐来求药了。”
宛陵王世子妃有喘疾?那她生的子嗣是否也不大健康?宣帝心中有些担忧,又怕立时问起此事会冷落朱煊,也就对凤玄点点头,拉着朱煊便往外走:“凤郎求药之事要紧,那我们就先行一步了。”
两人携手步出殿门,漫步花荫之下,边走边赏景,慢慢走到寺庙客院,两个同来的羽林尉便迎他们进了精舍。
房中已备下了素斋素酒,进门便闻得香气扑鼻。宣帝遣退侍卫,和朱煊坐了对席,由他替自己布菜斟酒。
朱煊与宣帝对酌几杯,忽然将手臂横过桌面,握住宣帝执杯的手问道:“七郎可是觉着过继嗣子不好,想要纳妃了?”
宣帝摇了摇头,撂下筷子握住朱煊的手:“只要天下仍姓夏,朕有子与无,又有何要紧?张季鹰曾说过:‘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于朕来说,使朕身后有子嗣,不如即时一片太平江山……阿煊,朕如今身边有你,朝中又有许多贤臣,已经十分知足了。”
朱煊双目低垂,目中微见光华闪动:“得七郎此言,我亦该知足了。将来朝野之事我皆为你一力担下,叫你无后患之忧,只要你永如今日一般,信我重我……爱我。”
38、第章
原先是要他的信重,后来要他的身子,现在要他爱他……朱煊对他的情谊倒是越来越深了。若是上辈子也有了这种情份,说不准朱煊就不反了。宣帝自嘲地笑了笑——上辈子别说他身边佳人环绕,朱煊也有不少妻妾,又怎么会对男子有兴趣?
可是今生,不仅他的妃嫔都另嫁了他人,就连朱煊也一直不曾有过妻妾。当初淳于嘉曾劝他替朱煊指婚,他还不肯问此事,如今想来,当时不肯为朱煊指婚,也未必是怕他婚后夫妻不谐,倒有几分是……怕他成亲了,就不能再对自己这般一心一意了。
宣帝反复咀嚼着朱煊方才的话,不知为何,并无不悦之意,心中反倒隐隐有些窃喜。他推开手中杯盏,对朱煊洒然一笑,眉眼都舒展开来,容光慑人:“难怪人心中有烦忧时都要来拜佛,原来拜佛时这些烦恼就能自然消解,远比听多少经文禅理都更有用。”
他伸手抚上朱煊浓密的剑眉,直挺的鼻梁,指端传来的温度竟是让人如此安心。宣帝心中微颤,喉间也有些发干,闭上眼叫道:“阿煊……”
朱煊也咽了咽口水,坐到他身边,啜饮一口清甜的素酒,低头哺入宣帝口中。两人慢慢喝尽了一壶酒,虽然不该醉,却也都有些微熏,体温更是节节攀升,身上原本不多的衣服,此时却是怎么都嫌太厚了。
宣帝双目含着水光,直勾勾地望着朱煊,虽然不曾开口,已是传递出了千言万语。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如今天子肯降下雨露,莫说朱煊从未当过柳下惠,就是真的柳下惠,此时也不由他不奉诏了。
僧房既宽敞又清幽,寺内大多数高僧还被拘在大正宫里驱魔降妖,自然管不得真龙天子在此翻云覆雨。虽说僧床有些硬,但情势所迫,两人也顾不上这些,将禁军斥退,便纠缠在一起,温存起来。
宣帝衣衫半褪,汗水淋漓地倚在朱煊怀中,若有所感地说道:“若阿煊不做大将军,朕便将你纳入宫中,以你家世人才,便是做皇后也足够了。”
朱煊发出阵阵低沉的笑声,一手在他胸前揉捻,一手抬起他的腿,从下方不停出入,徐徐说道:“我若入了宫,还要与谢仁相争。倒不如现在这样,虽然没有名份,却能与七郎有夫妻之实……”若是他真放下手中兵权,恐怕再也不能和宣帝维持这样的关系了。
朱煊及时住了口,没把后半句话说出,心中却有几分淡淡悲凉。无论宣帝在他怀中如何柔顺求欢,君臣之别都是比天堑鸿沟更难逾越。将来哪一天宣帝腻烦了这种关系,或是再看上了新人,他所能留下的也只有这片刻欢娱的记忆,和几句无用的誓言。
朱煊低下头吻住宣帝,更激烈地侵入他的身体,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揉到自己体内。
此时宣帝正好想通自己对朱煊除了拢络倚重之外,还有更深的感情,心中那种无法诉诸言语的情绪正好借着性爱抒发。因此他也比往常更投入几分,并不嫌朱煊动作粗暴,反而恨不得他做得再激烈些,将两人真正合成一个人才好。
待到两人分开时,洁净的僧床上已染上了连片污物,精舍内充斥着房事后独有的腥膻气息。宣帝身上几无一丝力道,手臂颤抖得穿不上衣服,朱煊便又替他着衣,一层层将自己方才拥抱过的身躯覆在轻软的绸衣之下。
那衣服轻薄得几乎能透光,却厚重得像大礼时所用的衮冕一样,在两人之间拉开天地般遥远的距离。
宣帝坐在蒲团上休息,看着朱煊收拾床铺、开窗通风,神色温柔如春水。朱煊回过头,看见他这样望着自己,心中又甜又酸,在那双微肿的红唇上亲了亲,出门叫禁卫将车驱到院中,半扶半抱着将宣帝弄上了车,直接送到了延福宫。
此时天色已然不早,朱煊不能留宿禁中,只将宣帝送到宫门,便下了车乘马回营。
宣帝自行回到芳景殿中,遣退侍从,到温泉池中沐浴。他虽然全身酸软疼痛,身下粘腻得难受,心中却觉十分安稳满足,泡在池中反复想着朱煊曾对他许下的誓言,还有两人相处间的点点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