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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士 雾十 4517 字 1个月前

送走客人后,乐广就招呼卫玠回了花厅坐下,一不讲学,二不论政,只看着卫玠长吁短叹,看的卫玠都发毛了,乐广才道:“你也大了,有些事该让你知道了。”

这是一句很有歧义的开场白,放在电视剧里往往就代表着一大波狗血正在靠近。

而且大多都是你其实不是你妈or你爸生的之类的话。

卫玠在心里告诉自己,不不不,肯定是你理解的姿势不对,你老师这么高洁正经的人,才不会和你讲什么家族辛秘,野史八卦呢。还记得吗?你是胎穿啊,你确实是你妈亲生的啊!

乐广不知道卫玠看似平波无澜的装逼表情下,藏着怎么样一个脑洞,只是按照他的步调道:“你祖父和舅舅主张不应该告诉你,但我却觉得你应该知道。”

卫玠:老师,你知道你越说越有歧义了吗?再这样下去,我都要开始脑补男男生子了啊!

拓跋六修:……你真的是个直男?

幸好,最后的结果并不是男男生子,而是画风突变的朝堂政斗。

“皇上要对国子学和太学进行整改,有人借机发难,言你祖父当年曾上书‘魏立九品,是权时之制,非经通之道’,卫家子孙肯定愿意堪当表率。”

卫玠的祖父卫瓘,是个哪怕没有《晋书》,也像是穿来的神奇人物。在没得到《晋书》之前,他就曾和当时的太尉一起对晋武帝上书,表示九品中正制只是权宜之计,实非长久之道。以贵为品,于民生不利。

虽然因为种种政治考量,曹魏的九品中正制还是延续了下来,但卫瓘此举却也在不同的人心中留下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感官。

只不过因为提议最终没能成行,这才没有世家针对卫瓘。

如今晋武帝突然抽风,又重新重视起了多为寒门子弟就读的洛阳太学,不少觉得自己的既定利益被冒犯了的世家就不干了。

说这些之前,就要先介绍一下国子学和洛阳太学之间的区别了。

国子学和洛阳太学都是官学。

但洛阳太学的历史更悠久一些。始自汉朝,是古代历史上第一座由中央设立的国立大学。生员混杂,士庶皆有,曾达到过三万人同时就学的浩大规模。为东汉培养、输送了一批批优秀的政治人才。

三国之后,曹魏复立洛阳太学,大体上沿袭汉制,仍不分士庶,想要继续延续洛阳太学的辉煌,为朝廷选官提供人才和便利。

出发点是很好的,但是却没能结合当时的实际情况,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曹魏时期的社会已与汉朝有了很大的不同,世家门阀骤然崛起,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形成了一个十分特殊的、足以抗衡皇权的特殊群体,他们世代有别与众,已经习惯了自己高人一等,根本不想和寒门在混在一起。

当然啦,这些高门给出的理由,肯定不可能是“我就是看不起你们这些乡巴佬”这种槽点满满的话,而是扯了一层寒门基础差、与世家子弟的起点不同、难以一起接受同等教育的遮羞布。

世家子弟耻与寒门为伍,多读家学,很少再有人去就读太学,官学名存实亡。

等到了司马晋时期,晋武帝想重振官学。作为一个脑洞帝,他为了解决学校有名无实的情况,就于咸宁四年,在洛阳太学之外,又另设了个国子学。对世家子弟表示,表示既然你们不想读太学,那就都来读国子学吧。

晋朝的社会就这样渐渐形成了中央官学的双规制度。

大家默认了一个潜规则,世家高门、五品以上官僚的孩子,去读国子学;寒门地主、六品以下官员的孩子,只能选择太学。

历史上,晋惠帝痴傻,朝政被贾南风、诸王以及世家出身的大臣所把持,他们干脆就直接把这个略带歧视的潜规则,变成了明文规定。你再有才又怎么样?只要不是世家,那就对不起了,我们不带你玩,打死不带。

这为以后的历朝历代都造成了极坏的影响,长达千年之久。

明文规定的歧视,和潜规则里的歧视,虽然都是歧视吧,但很显然前者的杀伤力更大。

好比这让世家的权利进一步扩大,给高门子弟造成一种,反正无论如何我都能上官学,都能当官的人生错觉,那他还努力什么呢?想不懒惰都不可能;

也好比,以前没有明文规定时,遍地世家的国子学,就像是吊在寒门眼前的一根胡萝卜,让不少甘于忍耐的人觉得,他们没有进国子学,只能说明他们不够优秀,不够勤奋,而不是制度有问题。但是当他们被明明白白的告知,你再优秀、再努力也没有用……这种进身无望的绝望,会让不少人开始琢磨“另辟蹊径”,好比另投明主,造个反什么的。

历史上的西晋,就像是个不断添加各种矛盾的火药桶,只缺一根火柴就拉着所有人陪葬。

如今的西晋嘛,司马衷还没上位,晋武帝余威犹在,所以矛盾还没有那么激烈。晋武帝也已经在有意识的控制这种阶级的不稳定,觉得不能再任由国子学和太学这么对立下去。当然,他还没有什么人人生而平等的伟大情操,他只是觉得朝堂上的世家权利太大了,他要扶植出一个政治团体来与世家玩平衡游戏。

那么,这个团体从哪里来呢?晋武帝这才从记忆深处挖出了曾经煊赫一时的洛阳太学。

日趋年迈的晋武帝,有着很多老年人都会有的毛病,倔强,小孩子脾气,说风就是雨。他商量也没商量,就一拍脑门的在朝堂上提出了要对国子学和太学现状进行改革。

但是,全天下不止晋武帝一个聪明人,更不用说晋武帝也不太聪明。世家多敏感,在他们看来,国子学和太学并不仅仅是两个官学那么简单,在某些世家眼中那几乎已经代表了晋朝的士庶之别。晋武帝提出改革,不难让人联想晋武帝这是不是要对世家动刀。

简直是捅了马蜂窝有木有。

于是,不等晋武帝表示“至于如何改革,诸卿可以开始商量了”。

朝堂上一大半数的世家就已经呵呵以对了。

而另外小一半没站队的世家和寒门,就显得格外的刺眼。其中就有在斗倒了杨骏后,成为朝堂第一人的卫瓘,连卫瓘的亲家司徒王浑和王济,都质疑起了卫瓘的立场。

卫老爷子的立场其实很简单,他是世家,他不可能不为世家着想。但是与此同时,他也是一个很有国家情怀的人。更不用说他还手拿唐朝人编写、现代人翻译的《晋书》,那让他的整个视野和格局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他站在了更加长远的角度考虑这个事情。

考虑的结果就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卫老爷子想世家好,也想国家好。他觉得世家之所以高人一等,是因为世家子弟与生俱来的资源以及他们后天努力出来的优秀,而不仅仅是因为他们那一身“血统”。

世家也需要经历优胜劣汰,他们应该优秀到不惧任何挑战。如果有些世家子已经荒于嬉到连寒门都比不过,那他们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而在有了寒门学子的追赶压力下,可以让优秀的世家变得更优秀。也可以让皇帝看清楚,他们世家世代为官,不是因为他们在偏袒自己人,而是他们优秀到理所应当,寒门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

当然啦,优秀的寒门如果能发展下去,一个百年之后,就又是一个新的世家嘛,还能为世家输送新鲜血液,好比乐广和他优秀的儿子们。

但其他不少的世家,却并不会懂卫老爷子的这一番苦心,他们只想让自己的子孙后代继续占据优势,他的祖先是高官,他是高官,他的子孙也必须是高官。哪怕躺在功劳簿睡大觉,也能睡个成百上千年的那种。

他们觉得卫瓘根本就是站在庶族一边,他看好寒门,提拔寒门,与寒门接亲,甚至让自己最优秀的孙子拜寒门为师,简直是斯文扫地,有辱门风!

他们不能再让卫瓘继续在这条邪路上走下去了。

有几个也不知道该说他们脑筋灵活,还是善于作死的世家大臣,为了逼卫瓘站队,就提出了既然圣上要改革国子学和太学,不如派几个世家子弟去就读太学,为基础差的寒门当表率,带动世人好学的风气。好比卫司空的孙子卫玠,已然十二,也到了该上官学的年纪了。

身为卫玠外家的王浑和王济,怎么都没想到最后坑到的反而是自己人。

卫玠有自己的老师,大部分世家子弟都有,他们不仅有名士当老师,还有名士亲戚免费言传身教。所以,世家子弟进入官学,求学的少,更多的反而是在进行一种社交活动,是他们踏入社交圈的开始。

中国是个人情大过天的社会,做什么都要靠人脉,把自己整的孤岛似的,注定是行不通的。但是长辈们的交情,并不一定能延续到子孙后代上,还是需要他们自己培养。

去国子学,就是世家子弟开展人脉的重要里程碑。

卫玠可以在那里结识长辈朋友圈以外的世家子弟,甚至是用那张无往不利的脸,为家族添加新的友情链。但是如果把卫玠放到太学去,在一堆注定没什么出息、最多也就做到六七品官的寒门子弟中,卫玠又能交到什么朋友呢?最主要的是,和寒门混在一起,很容易遭人耻笑啊。

王济是坚决不会同意他妹子去读太学的,于是他跳了出来,和对方大战三百回合,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立场和原则。

因为王济这个地图炮首先发难,战火升级,甚至到了上演全武行的地步。王济公报私仇的压着对方狠打,他爹王浑上前都没用,拉都拉不住。当然,王浑到底想不想拉也是个问题,让自家外孙去上太学,王浑当然是不乐意的。他只是出于共同利益,才不得不站在世家这边。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看着儿子把那人打了,他也是很痛快的。

晋武帝无力控制局面,只能先结束掉乱哄哄的早朝,押后再议。

乐广之所以回来晚了,不是被晋武帝留下开小会,而是和卫瓘、卫恒、王济等十分关心卫玠的人,先私下里商量了一下对策。

最初提出让卫玠去太学的人一看就不是很了解卫老爷子整个人,他岂能愿意接受威胁的?威胁他,只会把他推的更远。他坚定了内心的想法,一定要借着这次官学改革,整顿世家内部日渐懒怠的风气。不仅如此,这个愚蠢的提议,还直接把本来站在他们那边的王济,推到了对立面。

等卫老爷子把自己的想法在私下里和王济交流了一番后,王济就彻底倒戈,不仅如此,还开始积极“策反”起了他阿爹以及一众亲朋好友。

卫瓘根本没准备告诉卫玠这些,因为他会处理好一切。

乐广却觉得应该尊重卫玠的意见,他的学生是个很有主意的人:“所以,你的打算呢?”

☆、第53章 古代五十三点都不友好:

乐广并没有急着让卫玠回答他,而是像布置课后作业一样,希望卫玠能在下个休沐日时再给出一个深思熟虑的答案。

直至下午离开乐广家,在回卫府的路上,卫玠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为什么我有一种在面对期末考的即视感?”

拓跋六修毫不留情的揭穿真相:【这就是。】

卫玠下意识的转了转手上的通天眼佛珠,曾经需要缠绕数圈的手串,如今……需要缠绕的圈数终于减了一圈。吃不胖真心不是卫玠的错(卫熠:好想打死你)。

也不知道是卫玠的错觉,还是他日日抚摸佛珠所致,本来只是深灰色的通天眼,如今自带了一层柔光效果。怎么形容好呢,一看就特别有佛性。它本身好像也确实拥有一些特殊的能力,好比卫玠只要一摸上它,就能感觉到无比的安心,并快速冷静下来,变得无所畏惧。

羊车没走几步,就被拦了下来,不是又遇到了一个裸奔的世叔,而是遇到了卫玠的“小”伙伴,太子司马衷。

司马衷着一身衣裳相连、衣纯以青的深衣,被体深邃,雍容典雅,象征着当下最流行的学说,天人合一,包容万物。

自贾南风被贬去金镛城后,司马衷的衣食住行,就交由了对他更加上心嵇绍统一打理。

虽然不管如何,身为太子的司马衷都不可能被怠慢,但以前也不会有人用心的为司马衷选择更能衬托出他气质的衣服(又或者是因为贾南风的审美真的不行),只是把一堆看起来很昂贵的东西堆砌在一起,毫无品味可言,导致司马衷总给人一种哪怕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的错觉。

嵇绍接手后就不同了,他充分像世人证明了什么叫人靠衣裳马靠鞍。只要司马衷能坚持不笑不说话,如今的他看上去还是挺像那么会儿事的。

不过,当司马衷看到卫玠之后,这位经过多方长达九年之久的努力,才好不容易稍稍培养出了一些皇位继承人该有的气度的殿下,就再一次破功,被打回原形。眼神如洗,笑容如阳,身材还是那么的……圆润,但是肥而不腻。

“小娘。”司马衷不需要旁人的帮忙,就动作熟稔、利索的上了卫玠的羊车,开始了只存在于关系十分亲密的朋友之间才会有的快速抱怨,“你今天怎么出来的这么晚?我都等你好久了。”

这句话里透出来的信息量有点大,恩?

咳,但其实,蛮好理解的。司马衷虽然自己学不进去枯燥的知识,却也是知道不能打扰到想要积极进取的小伙伴的。所以,当他想要来找卫玠玩的时候,他就会参考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奇怪做法——等在乐广家门外,直至卫玠放学了再一起玩。

这很像在校门口等着接孩子回家的家长,也很像……偶像剧中等待女主放学的霸道总裁or校园扛把子。

连站姿都是一毛一样的倚墙而立。那身正面看上去仙气飘飘的素色深衣,背后其实已经有了一道很明显的灰尘印子。

卫玠每每看到了都想吐槽,我再给你一根烟,让你夹在手上好不好?

拓跋同学则有些不开心,因为他发现卫玠身边的每个人,都比他更像《卫玠》这部小说里的另外一个主角,好比任性洒脱的王二舅,威武霸气的卫六娘,如今连傻太子都get√到了校园男主的必备桥段!

可他呢?移动度娘。这绝逼不是谈恋爱的正确姿势啊!

卫玠没注意到拓跋六修的黑脸,和来自内心的嘶吼。好吧,哪怕注意到了,卫玠大概也很难发现这样的拓跋六修和以往沉默寡言的他有什么区别。卫玠此时正忙着安慰司马衷,他有一招阻止司马衷再碎碎念的办法,百试百灵:“今天我没有功课要做,咱们可以玩很长时间,你想继续演上次的剧情,还是换个新故事?”

转移注意力什么的对司马衷没用,但是用演戏来利诱,却总能达到效果。

卫玠最近正在和司马衷cosplay汉武大帝,不是卫玠已经胆子大到敢撺掇太子假扮皇帝,而是晋武帝亲点的戏,此中对儿子所暗含的期望不言而喻。

司马衷对当汉武帝也很上瘾,一般卫玠这么问,他都不会选择换别的剧本。

但今天的司马衷却给了卫玠“惊喜”,他指了指自己的衣服:“你没看出来吗?”

“呃……”卫玠看了看那身深衣,除了如雪麻布,右襟交领,以及代表了父亲还在世的青衿衣纯(衣服边缘)以外,他就看不出别的什么了,夏布料子格外的好?

“我这是国子生的打扮啊!”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青衿,青领也。学子之所服。

适合穿深衣的场合很多,但普遍默认的是更适用于一些比较正式的场合,有点类似于现代人出席盛大活动时必穿西服的那种感觉。好比在西周时,深衣是用来祭祀的礼服;在汉朝时则是朝服;到了宋朝,士大夫都爱穿朱子深衣。所以,如果司马衷不说,卫玠是没办法在第一时间把深衣联想到国子学的校服上的。

“所以?”你已经无师自通的从演戏,摸到了cosplay的精髓?

“我今天在朝上听到了,他们想让你太学。你去了,就是侮辱你;你不去,就会让你祖父很难办,想要改革官学的父皇也会很为难。所以,你来给我当伴读吧!我的伴读哪里都不需要去,只要在宫中陪我读书就好。”

卫玠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司马衷:“这是您自己想出来的?”

司马衷尴尬一笑:“是嵇绍给我讲的,但是当伴读是我的主意!我是不是很厉害?”

“恩,很厉害。”对于司马衷来说,能做到这一步,真的已经是实属不易了。他几乎考虑到了所有能考虑到的方面,这才找到这么一个勉强两全其美的办法。卫玠很感动,有人能为他想这么多,只是……“东宫并没有伴读这个职位。”

“伴读”这个词,是卫玠在给司马衷讲汉武大帝和韩嫣的关系时顺嘴说的,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汉武帝这个男女通吃的种马男和韩嫣之间神奇的感情纠葛。

但是,卫玠也是在事后才从拓跋六修口中知道,伴读这个词,始自于宋代。

历史上对韩嫣年少时的工作是这样的描写的:“今上为胶东王时,嫣与上学书”。只是一起学书,并没有“伴读”这个职位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