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的妃嫔都是言笑晏晏,个个都举杯恭祝沐贵妃生辰快乐,而在皇后赏赐了她一柄和田玉如意之后,殿外传来太监的通传声——
“皇上驾到,太后驾到——”
所有人都起身行礼,而皇上携着太后在这样一片恭敬的人群里走上了大殿,和颜悦色地说,“都平身吧,不必多礼。”
皇后亲自下来搀扶着太后入座,自己也把主位让给了皇上,坐在他身旁的那个座位上。
沐贵妃的面上自然是荣光无限,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非但妃嫔齐聚一堂,就连皇上和太后也来了,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的地位在这后宫里哪怕超不过皇后,却也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了。
顾渊侧过头去对郑安说了什么,郑安便走出大殿,不一会儿回来时,身后跟着两个宫女,每人手里都端着一个锦盒。
“今日是沐贵妃的生辰,朕忙完之后就想着也邀母后一起前来坐坐,算是给你庆贺庆贺。”顾渊笑得温和,清隽的眉目在刻意流露出的温柔里越发显得好看,在那两个宫女已经走到沐贵妃座前时,他才说,“这是朕和母后送给你的生辰礼物。”
沐贵妃起身,先没急着看那盒子里装的什么,而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皇上与太后百忙之中还来替臣妾庆贺生辰,臣妾实在感激不尽。”
这种时候,无论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对她来说都寓意非凡。
“沐贵妃不必自谦。”太后笑得慈祥和气,“一直以来你都帮衬着皇后处理后宫事宜,功不可没,今儿是你的生辰,哀家自然也要来瞧瞧,沾沾你的喜气也好。”
“母后说的对,朕也是这么想的,沐贵妃帮着皇后做了不少事,也该受这份礼待,朕心里对她也是十分敬重的。”顾渊笑着说,看样子忽地想起什么,便接着道,“说到你帮皇后打理后宫,平日里着实忙了些,朕前些日子把祁儿送到你那儿去,也只顾着思量你做事沉稳大气,能够照顾好他,却忽略了你本来就够忙了,这下子多了个人在身边要照顾,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话锋突转,在场的除了容真与沐贵妃本人不讶异以外,众人皆是露出不解的神情。
顾渊顿了顿,又说,“这件事情是朕没有深思,眼下既然提起来了,不妨就拿出来说说。”
他的目光在人群里扫视一圈,忽地停在容真身上,于是声音平静而洪亮地说,“朕瞧着容婕妤自入宫以来,礼仪良好,待人谦恭有礼,前些日子去祈福时也是气度从容,大方温婉,是个能照顾人的。不如就将祁儿送去惜华宫吧,你也就此搬回去,今后好好照顾他。”
全场哗然,就连皇后都愣了愣,侧过身去对他低声道,“皇上,容婕妤尚且年轻,把祁儿就这么送去她那儿,会不会太强人所难了?”
蒋充仪也适时地温温柔柔地开口道,“皇上,宫中有规矩,三品以下的宫妃无权抚养皇子,容婕妤虽说性子好,但毕竟还是年轻了些啊,还望皇上三思。”
顾渊唇角微扬,“哦?后宫的规矩你们倒是比朕清楚,这一点朕确实没考虑到。”
就在蒋充仪带着些许嘲讽轻飘飘地看了眼容真后,忽听顾渊毫无征兆地说,“既然三品以下的宫妃不得抚养皇子,那朕就趁着今日这个机会,擢升容婕妤为侧三品充媛吧。”
蒋充仪的表情瞬间僵在面上。
妃嫔们之中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无数火辣辣的目光投向了容真,这个女人踏入后宫不到一载,竟然就要踏入三品之内了?
皇上究竟对她宠爱到了什么地步,又是晋位,又是要把唯一的皇子送到她身边?
如顺仪原本就对容真恨之入骨,当下也不在乎自己已是失宠之人,就冷冷地开口道,“皇上,若是嫔妾没记错,容婕妤前段时间才刚被责罚,进了若虚殿礼佛反省,还是戴罪之身,今日无功无德的忽然就被晋升至三品之内,怕是有些不妥啊。”
“哦,不妥?”顾渊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朕以为前几天把沈充媛打入冷宫一事已经昭告天下,所谓的容婕妤将她推到炭盆上一事,不过是她陷害容婕妤罢了,又何来戴罪之身一说?你既然提出来了,朕也觉得自己忘了件事,沈充媛素来胆子小,性情温顺,怎会忽然做出这种大胆之事来?怕是有心之人在背后搬弄是非,挑拨离间才是啊。”
如顺仪的脸色一下子灰了,不再吭声。她如今已经是这种下场了,若是再被认作是沈充媛的同谋,恐怕这个冷宫也是去定了。
顾渊回过头去对皇后说,“看来这后宫最近不太清净啊,皇后和沐贵妃恐怕还要辛苦辛苦,整顿一下后宫纲纪了。”
他的目光在大殿里环视一周,所有人都噤声了,前一刻的窃窃私语也消失了。
“母后,您觉得朕这个主意如何?”他忽地问起太后的意见来,“容婕妤带着祁儿,您觉得妥当么?”
太后不似从前的窦太后那般威严又狠厉,而是时时刻刻都带着高贵慈祥的笑意——也是,如今后宫里就她一个老人了,也没有窦太后与她争,她总算是高枕无忧。
眼下,她含笑看了眼容真,温柔地说,“这孩子从前在哀家跟前的时候,就是个好孩子,知进退,懂礼仪,性子大度温和,着实叫人打心眼里喜欢。依哀家看来,祁儿送去她宫里真是再好不过,也盼着那孩子能学到她的为人处世,将来也好谦恭有礼地为百姓做点事情。”
太后这样一番话无异于板上钉钉,为顾渊的决定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顾渊也象征性地问了问皇后,皇后能说什么呢?反正于她而言,容真上来的速度虽然过于惊人,但她对皇上也没有任何男女之情,不至于妒忌眼红,加上容真一直以来也低调处事,没有恃宠而骄飞扬跋扈过,看样子性子确实还是极好的,胜过这宫里大半女人。
她笑着点点头,“既然母后和皇上都说好,臣妾自然也没有异议。”
于是这个决定就此通过,顾渊平静地宣布,“即日起,傅氏晋为侧三品充媛,大皇子明日起就去惜华宫,由她亲自抚养。”
无人有异议。
容真还未来得及站起来谢恩,就见顾渊微不可查地对她摇摇头,接着开口道,“朕还有一个消息要宣布。”
万籁俱寂中,他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平静悠远,温和清澈。
“前几日,太医已经诊出容充媛怀有身孕,今日朕就把这个喜事与大家分享,朕子嗣不多,而她育子有功,能晋位也是当之无愧的。”
若是晋位一事就已经给大家带来震撼了,那么眼下这个所谓的喜事恐怕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晴天霹雳。
喜事?喜在哪里?
妃嫔们神情各样,眼里流露出嫉妒惊羡的情绪,可是面上却还得做出喜悦的模样,笑着向皇上和容真道喜。
皇上的子嗣这样稀少,这个容充媛竟然有喜了,这代表什么?
代表待她诞下孩子之后,不论是男是女,她的地位都会随之上升,眼下已是侧三品充媛,那么今后又会是什么?
这实在是叫人难以置信。
晋位,赐皇子,有喜,三个消息一环接一环,叫人喘不过气来。
就连素来从容冷静的沐贵妃面上也有些不好看了。
今儿是她的生辰,皇上和太后都亲自来庆贺,为何在她看来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且不说容充媛有孕,在她的生辰宴会上得了荣宠无限,这不是生生把她的风头给压得死死的?
可是迎接众人的还有最后一个晴天霹雳——太后忽然笑吟吟地开口道,“皇上,哀家一直以来都把容充媛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如今她有喜了,哀家一想着她肚子里会有哀家可爱的皇孙就情难自已。不如今日先与皇上讨个喜,请皇上将容充媛赐予哀家做侄女,今后哀家也有个伴,可好?”
考虑到容真是宫妃,若是认做干女儿,辈分有些乱,所以她退而求其次,仅将她认做侄女,
容真怔怔地望着朝自己笑得温和好看的太后,倏地把目光转向顾渊,后者笑意浅浅地对自己眨眨眼,眼里波光流转。
——怎样,朕送你的礼物可还满意?
她分明从他眼里读出了这样的话语。
心里猛地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点一点温柔而不容置疑地袭上心头,将她的整颗心都淹没下去。
在她曾经说自己没有后台,他给不了自己一辈子的保护时,他是怎么回答她的?
从今以后,朕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朕会保护你,你只需要安安心心待在朕身边,健健康康地把孩子生下来就好。
……
他说过的很多话都在耳边响起,而今日,他在众人面前兑现了他的承诺。
如此惊人的,前所未有的,空前绝后的,帝王盛宠。
容真的心里被各式各样的惊异充满了,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大殿里的其他人仿佛骤然消失,那些嘈杂的声音也从耳边逐渐隐没,偌大的殿堂里,她只看见位居最上方的那个人,哪怕笑得太过隐晦,几乎看不见唇边的弧度,可是只要凝视着那双眼睛,就明明白白看得见他的笑意。
☆、第94章.圣眷四
第九十四章
顾渊自即位以来,一直以严肃清冷的模样示人,朝前杀伐决断,朝后克勤克俭,哪怕在面对后宫妃嫔时,也是不苟言笑的,令大多数宫妃又敬又怕,心生畏惧。
所以就算是精明如沐贵妃和皇后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如此费尽心思去呵护一个他爱的女子,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拱手相送,捧到她面前来。
精明人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其他妃嫔了,自然是想都不敢想的。
这也是为何今时今日,他所做的一切都令人震惊不已。
把大皇子送去容真身边,是为了保她一世无忧,不管她能否生下皇子,都已经是大皇子的母妃,老有所依。
封她为侧三品充媛,而她腹中还有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这已经为她产后会得到的尊贵地位奠定了基础,因为一旦孩子出生,尊荣与赏赐都会源源不断朝她涌来。
最后是太后认她做干女儿这件事——众所周知她的全家人都死了,可以说在这宫里除了圣宠之外,没有任何依靠,如今忽然成了太后的干女儿,后台强大得不像话。
所有对她不利的条件都被皇帝一一除去,而留给她的只有平安喜乐,盛世无忧。
沐贵妃的生辰宴会还在继续,乐伶歌姬从偏殿翩然走来,奏乐声响起之后,精妙绝伦的表演开始了。
可是在场的人恐怕没有一个看得进去,听得进去,尤其是沐贵妃。
她前一刻还带着喜悦的眼神已然沉寂下去,如一滩死水般静谧无声,看着桌子上的酒杯,纹丝不动,宛若雕像。
她的轻敌与自负,叫她终于在这一刻尝到了从高空坠落的滋味,她从没想过自己会败在一个年纪轻轻的普通女子手上,并且,那个女子还是宫女出身,不论气质还是心思,都远远不及自己。
她远远地看了容真一眼,那样稚嫩的面容,看上去秀气至极,好像还是个孩子。
可是却打败了自己,并且在无意识之间,仅仅是展露欢颜,就足以叫皇帝对她倾心相待,毁了自己期盼已久的生辰。
她甚至不知这场宴会是如何结束的,勉强打起精神来,笑着准备迎接皇上今夜留宿汀竹宫的决定——当然,这只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想着今日是她的生辰,皇上无论如何也会陪着她。
可是这是今天的第二次,她又失算了。
顾渊浅浅一笑,走到她身旁拍了拍她的手,“今日朕喝了不少,看样子有些醉了,你先回宫,朕明日再去你那儿吃一顿家常便饭,可好?”
沐贵妃心下一凉,却不论如何只能露出一抹笑意来,从容地点头道,“明日臣妾会在汀竹宫恭迎皇上。”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清隽修长的背影消失在景尚宫外,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是他醉了,就算不去汀竹宫,也哪里都不会去。
这一顿饭恐怕只有皇上、太后和容真三人吃得自得其乐了,其余人都食不知味,走的时候也没什么语言了。
容真恭送他们出了殿门,这才抬起头来,任闲云搀着往外走。
蒋充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从容优雅的模样,擦身而过时说了句,“容充媛真是好运气啊,今儿可是锋芒毕露,压过了沐贵妃了。但愿他日你腹中孩儿出世时,真的能风光无限,成为第二个沐贵妃。”
容真侧过头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像蒋充仪这般气质不凡的可人儿,自然希望成为沐贵妃那样雍容华贵的女人了,可是这该如何是好呢,我天生就缺根筋,做不来那种高雅姿态,只好原原本本做自己,一辈子都是傅容真,成不了第二个谁。”
蒋充仪平平淡淡地看了眼她的肚子,“我有句话奉劝容充媛,腹中既然已有骨肉,说话做事都要注意,不要总是阳奉阴违,以免胎教不好,平白叫孩子听了不该听的,看了不该看的。”
“那就多谢蒋充仪的好心提醒了。”容真勾起唇角冷冷一笑,“听你这么说,我还真是为你感到庆幸,还好你没有孩子,否则不知跟着这样的母亲,他会长成什么样的人……不过,想来你这辈子也不会有孩子,不是么?”
她的反击直接而果断,像是刀子一般戳中对方心窝。
蒋充仪倏地抬起头来看着容真,容真的眼里带着嘲弄与憎恨,于是她明白了容真的意思——她当然不会有孩子,她心里爱的一直另有他人,为了那个人,她每一次伺候皇上的时候都心如刀绞,巴不得自己是木头人,毫无感觉。
这样一个对爱情执迷不悟的人,哪里舍得怀上皇帝的孩子呢?而皇帝对她不冷不热,又怎么会允许她有孕呢?
可是这样的话从容真嘴里说出来,就变成了最恶意的嘲讽——她不会有孩子,因为她一辈子都无法和自己深爱的人厮守在一起。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之间剑拔弩张,容真终于痛痛快快地给予她迎头一击,淡淡一笑,转身离开。
这还只是个开始而已,蒋充仪。
上了车辇之后,容真有些困倦,虽然刚才的那场宴席叫她心头喜悦而满足,却不能阻止有孕在身带来的易倦易累,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在车厢上,闭眼小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