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阿侬是个怯懦的人。
那段记忆,不是失去的,是丢掉的。
多难堪,多痛苦,才会硬生生从记忆中剜去呢。
人应该勇敢。
阿侬想,电视上都这么演,主人公要勇敢坚强,而不是逃避。
可我不想当主人公。
阿侬窝在陆慵怀里,睡的迷迷糊糊,突然没头没脑冒出这么一句。
陆慵低头亲亲她,像亲吻童话里的公主,可公主又是主人公,于是他亲的是花。
是他的花。
“嗯,你可以当花儿。”
阿侬吃吃笑了,闭着眼睛伸手扯陆慵的脸:“那你是小王子。”
阿侬还记得陆慵给她讲的《小王子》。
听完故事,阿侬想,陆慵必须是那个小王子。
那我呢?
我必须是阿侬。
*
阿猫又不在家。
最近与隔壁邻居家的母猫厮混的厉害,前两天还被找上门,兴师问罪,阿猫躲在窝里不敢出来。
事后,被陆慵提着脖子,扔了出去。
“给你自由。”
“再别回来。”
阿猫着实心动了,在美色和主人间抉择了一番,回想着主人养它的那些日子,阿猫顿悟,喜滋滋地跑走了。
可见陆慵是对阿猫多差。
陆慵对猫完全是放养,一点也看不出是个铲屎官。
今天第三天,阿猫还是没回来。
阿侬叹气,不会丢了吧。
要是再不回来,明天一定要去找找。
冬天的夜晚像被消声过,静谧冷瑟。
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乱晃,阿侬伸手去关窗,落到几滴雨。
阿侬担心起陆慵来,挽起袖子,正欲去关阳台的窗户,却听见门铃的声音。
眼皮一跳,阿侬舔舔干涩的唇。
慵慵向来是带钥匙的,而且方才打电话还是关机状态。
走到门口,阿侬轻声问:“你好,哪位?”
门后沉默半晌,传来一道嘶哑的男声:“快递,签收一下。”
“放在门口就行,谢谢。”
阿侬握着门柄的手微微颤抖,隐隐察觉不对,可打给陆慵的手机关机,怎么拨也没用。
门口脚步声响起,由清晰到模糊,再到不见,阿侬舒了口气。
回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食材,准备开始做晚饭。
阿侬开了电视,放着一个综艺节目。
节目里爆笑的声音与厨房的油滋声交插在一起,开门的声音微小到足以忽略不记。
恰巧阿侬端了碟菜出来,听见关门声,这次扬起笑来,以为是陆慵回来了。
“我打你电话怎么关……”
边走边说走到玄关处,阿侬蓦地停下来,双手僵在身体两边,脸也瞬间苍白。
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个站在面前的中年男人。
脑子嗡嗡作响,无数碎片声音交织回响。
世界也不复存在。
那些盖上美好绸缎的记忆,一旦揭开,便会散发出腐烂难闻的臭味。
又怎么会忘记呢。
怎么能忘记呢?
一切,一切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眼眶滚出豆大眼泪,成串成串往下掉,阿侬抬手,指着那个人,手指颤的厉害,根本控制不住眼泪,生理习惯性地触动泪腺,一发不可收拾。
在提醒她。
你看,你记得,你记得被他抽打的每一下疼痛,也记得那些含着惧怕痛苦的眼泪,不敢还击反抗的岁月。
忍泣吞声,度日如年。
回来了。
全部,全部都回来了。
再也假装不下去。
慵慵,慵慵。
少女唇瓣翕动,失声似的,发不出任何音节。
慵慵。
慵慵。
她在喊,慵慵。
那是阿侬世界里唯一存在的人。
男人穿着黑色的衣服,苍老的面容布满皱纹,浑浊阴暗的眼睛充斥着奇怪的笑意。
“找到了,小阿侬。”
*
陆慵的胃像是绞在一块,翻来覆去地绞碎重组,疼的喘不过气。
额头的汗一串接一串地冒,助手不住给他擦汗,忍不住开口:“陆医生,您是不是不舒服?”
灯下,陆慵的黑眸很亮,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术刀操作,声音沉的吓人:“闭嘴。”
助手不敢再开口。
半个小时后,手术结束。
陆慵脱水似的走出手术室,摘掉口罩,黑发半湿,薄唇没有丝毫血色。
颓然地推开休息室门,坐在椅子上,陆慵拿出手机,充上电,开机。
没有开灯的小房间里,叮咚叮咚的信息声一个接一个,亮着的屏幕照亮男人没有表情的面容。
阿侬打了三个电话。
陆慵拨回去,没有人接。
又拨了一个,还是没人接。
在外套路翻了半天车钥匙,陆慵才想起车送去保养,今天没有开车。
几件不好的事情凑在一起,成了不详的预感。
陆慵连白大褂也没换,直直往外走,步伐飞快,连路过医生的招呼也没应。
不接,不接,还是不接。
零下的天气,冻的路人瑟瑟发抖,偏又雪上加霜,一场来势汹汹的雨。
陆慵丢掉眼镜,站在雨里,拦着出租车,不多时,浑身湿透,却好像感觉不到冷似的。
胃疼似乎也麻木了。
疯魔一般。
坐上出租车,陆慵报了地址,对司机说:“麻烦开快点。”
出租车行驶在雨中,雨刮器的声音不停响着。
雨天路滑,司机不敢开快。
终于,电话通了。
陆慵听见电话那头传来阿侬的声音,在低泣呜咽,每一个字音都在战栗,让听者难以分辨那是句什么话。
随即通话被立刻掐断。
陆慵手背青筋暴起,他竭力抑制自己的戾气和想杀人的欲望。
一定,一定是那个人。
陈玉走之前,留下的话。
【周侬那个父亲不会放过她的】
双眸阖了又睁,痛感折磨着男人,每动一下都生不如死,意识逐渐涣散,他却突然开口,对司机说:“麻烦下车,我来开。”
司机猛地停车,一脸惊诧,护着方向盘,怎么都不让。
陆慵拖着身子,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奈何力量微弱,实在拉不动司机。
雨水打在脸上,又疼又冰,三秒后,陆慵忽然跪在地上,没有犹豫,声音低的厉害,愈发渺小。
陆慵一生高傲要强,从未如此卑微到骨子里,下跪求人,一遍遍,如血如泣。
“求您了,求您了……”
他仿佛只会这一句,反复念了几遍,司机实在不忍心,骂骂咧咧地下了车。
车子疾驰而去,不敢想象究竟开了多少码。
不要命的。
意识一点点被吞噬,眼前的景物模糊,陆慵咬着牙,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手术刀,在大腿上划了一道。
嘴巴里是浓重的铁锈味,舌头也被自己咬出血。
陆慵冷静地开着车,每一个直行,每一个拐角,都无比精确。
耳边又听见阿侬的声音:
“慵慵,我好疼啊……”
——她说,她好疼啊
正应了那天的话,她疼,他也千倍百倍的疼。
又想起,她那么怕疼的。
雨水冰凉,男人的眼角被滚烫灼伤。
咕咕
要安全驾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