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后,我正往大明宫外走,晏濯香在后面叫住我,“侍郎,留步。”

我本欲与他隔开几步,以免名声不好,他直接走到我身边并行。

“不同级别的官员并肩同行可是有违朝规的。”我提醒道。

“三品侍郎瞧不起我这七品小吏?”他展眉似乎沉思了一下,“那改日我也做个三品。”

“说吧,有什么事。”我打个哈欠,“我还赶着回去吃早饭补觉呢。”

“如今这形势,你还睡得着?”晏濯香目视前方。

“现如今多吃些多睡些,以免将来没机会。”

晏濯香盯着前面,忽然视线落到我面上,“小墨。”

我疑心自己听错了。

他从没叫过我名字,除了唤青璃。

“如果撑不下去,随我一起离开这里。”寒风中,他目光如春日杏花上融融的阳光,普照于我面前。

出了大明宫,坐轿子回府。半途忽地改了主意,稍稍揭开窗口小帘,对轿夫道:“改道,兴庆坊如意巷。”

提了门环叩门后不多时,一个垂髫小童将一扇漆过的门开了一条缝,在门缝里疑惑地望着我,“您是哪位?”

“在下姓顾。”

小童眼里顿时一亮,脸有兴奋之意,“顾浅墨大人?”

“你才几岁,居然认识我?”深感意外,我也深觉欣慰。

门被彻底打开,稚嫩的童音道:“我家先生说,若有叫顾浅墨的大人叩门,一定要延请。”拉开门后,小童转身便往院内奔,清脆的童音兴奋地喊着:“先生先生,您说的客人来了……”

我跟在后面边走边打量这园子,这是有多阔绰啊,这么大手笔地将我府上的景致都搬了来。不是败家是什么?

苏绘连廊上,一袭深色衣袍飘起一角,修长身形的人依旧是墨发清颜,嘴角染了笑,在廊下看我,“稀客。”

“惭愧。”我的一身紫色官袍尚未换下,站在一株冬日的茶花旁,冬阳下,让人不得不微微阖眼。

他目光在我周围流连一圈,问道:“觉得我这园子如何?”

“没有创意,纯粹炫富。”

“惭愧。”他眉梢飞起。

客套完,我两步上了回廊,直接道:“有吃的么?本官上朝到现在连口粥都没喝到!”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凌晨2点因码字而不能碎觉的作者上辈子一定是折翼舔舐,凌晨2点因小抽而进不了后台反复刷新终于折腾得小受拜倒的作者内牛满面地爬去碎觉。。。

如果爱这样的舔舐,请用行动证明,我困死袅,爬走。。。。

71☆君臣奏对,运筹帷幄

绕过前廊到内院,疏落幽静的背景下,某个少女蹲在石桌边,一手抓一块糕点,嘴里塞满了香饼,嘴边粘着几粒芝麻,衣上洒着几堆碎屑。见到我,少女圆睁着眼睛噎了一下,脸上憋得通红,忙放下手里糕点抓水杯,猛灌了几口,捶着胸襟,终于打了个响嗝。

“你你你……来做什么?险些噎死我!”少女空空一手指着我,一手将桌面上剩余的糕点全扫进自己衣襟兜里,以示占有。

念及空空替我办了要事,但这要事又不能当着某人的面明说,我便不与她计较,踱过去在桌边另一旁坐下,“下朝路过,随便看看。”

“念远哥哥!”空空双目闪闪地看着我身后的人,“他来了,你可不要赶我走!是我先来的!”

“来了都是客。”梅念远应了她一句,又低头对我道,“你等会。”说完,转身进了屋,再出来时,已端了来一个精致的食盒,放到桌面上打开盒盖,各种精美造型的糕点规规矩矩躺在一方方小格子里,食香扑鼻,诱得人垂涎欲滴。

“尝尝。”梅念远递给我一块温湿手巾擦手。

既然如此,还客气什么。我挑起一块枣糕直接塞了一半进嘴里,半个腮帮子都甜软了,几口咽下后,又拿起一块玫瑰糕吃下。连吃五枚糕点后,方注意到对面一脸幽怨春恨的少女强忍着口水,极尽委屈,瘪着嘴角,“偏心!偏心!”

“你不是抢了一堆么?”我抽空理了她一句。

“没你的好吃!”空空垂下眼睛,抽了抽鼻子,又委屈道,“明明是我先来的,好吃的都留着给他!”

我叼着雪梨糕顺便瞟了一眼梅念远,看他怎么应对。

梅念远不慌不忙坐到桌旁,笑了笑,朝着空空道:“屋里还有一盒留给你的。”

空空秀目一睁,忙不迭将衣襟兜着的糕点全放回桌上,转身奔向了里屋,动作十分迅速。梅念远见她这副模样,眼里又添了几分笑,笑着笑着便看见了我叼着糕点瞧着他,他忙收了几分笑,手臂撑到桌上,往我这边倾了倾,“你这盒是我叮嘱人合着你口味做的,味道与寻常糕点有些差异。”

看了看他颇近的眼睛,我捞过一杯水喝了几口,“阁下愈发地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游刃有余啊。”

“惭愧惭愧。”梅念远低了低头。

这时空空已抱着属于自己的食盒兴奋地跳了出来,炫耀地打开到桌上,与我的一一对比,外表看来,毫无二致,空空不禁大喜,趴到桌上,头凑近梅念远,笑嘻嘻道:“念远哥哥,听说你一个人寂寞地住在这里,不如,我搬过来陪你吧?我可以扫地,可以洗碗,还可以洗杯子。”

“啊……”梅念远愣了一愣,“谁说我住得寂寞?”

“他!”空空一指指到我鼻子尖。

我被糕点屑沫呛了一口,忙捞水再灌几口,“我就那么一说……”

空空收回手指,小心翼翼扯了扯梅念远袖角,又笑嘻嘻道:“顾浅墨说我可以搬过来陪陪你。”

梅念远视线直奔我而来,空空也奔我而来。为了将这姑娘收买到底,我点点头,“反正大家都这么熟了,住哪不是住。”

空空喜笑颜开,梅念远面无表情。

我也伸过手,扯了扯他另一只袖角,“你这里也没个使唤的人,小盗圣是个机灵的姑娘,兴许能帮你不少。”

空空此刻毫不在意自己被当做使唤的人,拼命地认同点头。

“那就住吧。”梅念远继续面无表情。

我没话找话,抬手指向院中一株空落落的枝桠,提起音调问道:“那是什么树?长得蛮有趣。”

梅念远面上风平浪静,平和舒缓吐出两个不带任何感情的词语:“梅树。”

“哦。”我又抬手指向院中另一株空落落的枝桠,问道:“那是什么树?长得蛮有气势。”

梅念远继续风平浪静漠然吐出两个字:“梅树。”

“哦。”我三度抬起手指,还没落定。

“梅树。”对面的人静静抬眸,“这个院子都是梅树,还有什么要问的?”

我扫了一眼,目光落到通往前院的廊道上,提了气正要开口,梅念远再度先发制人,“画廊三步一折五步一回共五十六段。”

我没出口的问题正是:这廊子有多少段,建得蛮好看。

没话说,我老老实实坐下,“好吧。”

空空扒着食盒左右看看,对蓦然而来的气氛深感困惑。我垂着眼睛坐了一会儿,越坐越没底气,梅念远起身朝向步廊走去,空空起身欲追,我将她按了下来,低声道:“以后你便住下了,急个什么劲!”

说完,我跟了上去。

“念远,留步。”我几步赶到他前面去,“我来你府上,是有事情同你说。”

他停了步,等我说。

“今日朝堂上,老狐狸将我的弹劾奏疏拿了出来,晏濯香、谢沉砚、漆雕白或出示佐证或表示追查,应该是出自老狐狸的授意,我并没想到老狐狸会在今日对萧阶痛下杀手,这件事不揭到最底层不会罢休,但若追查到底,到时……昭仪就……难脱干系。”我望着他,表示了自己的担忧。

他并没有立即回应我,深海微澜,冰山一角从他眼中一闪而过,当时,我并没有在意。他淡淡答了一句,“她本就难脱干系,也怨不得你。”

“那怎么办好?”我追问,其实也知道要保全沈昭仪不易。

“你不用费心了。”他转过眼,看向别处。

那眼底瞬间掩过的怆意,我以为只因昭仪是他族妹的缘故。有些事情一叶遮目,我也并没有想到,前一日我写就的两封分别送往御史台与大理寺的密信,虽然不会有人截获,但府中自然会有人知晓。梅念远在我府中并非没有耳目。

我的书信内容无关萧阶与昭仪,乃是密议的另一件事。然而,大理寺与御史台揭发萧阶,连带着引出昭仪,我推脱是老狐狸的意思,与我无关,他会信么?他即便愿意信,又拿什么来说服自己信?

恐怕这时的梅念远,更愿意相信我不择手段出尔反尔一心只谋自己的大计。

然而,这些都是日后我思索分析所得,当时仗着自己行事无愧哪里会往这方面想。

不等说更多的话,守在府外的一个随从奔了进来,急急跪到我面前,“大人,西华门守卫拦截了大殷使节的一名近侍,因无法出示我国的通关牒文,守卫从那名使节近侍身上搜得一封密函。密函呈给圣上后,圣上大怒,召了翰林院晏大人入宫,也召了大人您入宫!”

这才是我预料中的事情,因为一切都是我亲自安排的。

梅念远面容变了变,“大殷使节尚未与大曜进行正式边疆会谈,怎会有人私自回国?”

我道:“私自回国的只是不太显眼的人,一般人也不会留意他,不过大殷倒是忽略了长安守卫的森严。”

梅念远一双电目盯向我,“顾大人是怀疑我大殷明着和谈,私下却做其他手段?”

我深吸了一口气,甩开步子走下画廊,面容不禁寒了寒,“贵国是何种手段,我怎么知道。”

身后的人一直看着我离开,并未相送,也未有一句其他的话。

出府门时,小门童似是被我面上的煞气吓到了,远远躲开,困惑又惊恐,一句话不敢说。入轿子之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大红府门,便已猜到,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踏足这里。

进宫后,老狐狸跟前已到了晏濯香。我跪拜后,晏濯香淡然的目光从我脸上有意无意掠了过去。老狐狸怒气隐隐,将一纸殷国文字标记的自未央山至长安的地形图扔给我,“顾爱卿应当认识殷官体吧?”

“认识。”我捧着地图,一面故作惊讶一面道,“这这这是要入侵我国?”

“你们怎么看?”老狐狸眼光扫过晏濯香与我。

我沉思不言。

“依臣看,此封密函尚未送出去,大殷当不知我大曜已洞悉他们的心思,不如将计就计,另派人易容成他们的人,接着送信。”晏濯香面露微笑,漫步殿中,“若大殷真有起兵之心,我们知己知彼,当可诱敌深入,再一网打尽,趁机发兵大殷国都,直捣其巢穴。”

老狐狸听得面部肌肉动了动,我听得心中闷雷滚过。

“此计好,不过……”老狐狸压抑着眼中的光芒,略有犹疑。

“不过除去殷国,尚有汤国,这两国间的往来频繁,互为唇齿,唇亡齿寒,汤国当不会坐视。”我替老狐狸说完,“另外,将计就计尚有许多关键细节有待商榷。”

晏濯香笑得温婉,“既然有计对付殷,自然也有计对付汤。先怀柔安抚,不成再发兵一举灭之。”

“安抚怎样安抚,发兵怎样发?”我紧问。

晏濯香看了看殿外,笑容一如既往,“稍等。”

我与老狐狸都不明白稍等什么。

一盏茶时间后,大理寺漆雕白一路奔来,带来萧阶府上搜捕到汤国国师的消息,老狐狸毫不留情,即刻命漆雕白将萧家老幼下狱待审。我跪地道:“可臣的表妹……”

“另外安置。”老狐狸恩赏了一句。

“谢陛下!”我面容一喜,又问道,“那国师呢?”

老狐狸犹豫了,一时不知如何处置,目光又看向晏濯香。晏濯香依旧恬淡地笑,“这便是方才臣要等一等的原因。确认汤国国师在萧府,也将其另外安置,封锁消息,对外不提国师一事,只道是萧阁老贪污案揭发,终招致覆灭。”

“国师有何用?”老狐狸又疑惑了。

“这便是方才顾侍郎问的安抚之法。”晏濯香娓娓分析,“此人私来大曜,当也是身负使命,勾结阁老,惑乱我朝。自然,这个国师,我们也可以用。”

晏濯香密议了几手对付大汤的手段,有软的有硬的,终于使得老狐狸放宽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