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那雨(1 / 1)

天可汗 西风紧 1841 字 22天前

五月初六,端午节刚过,长安就下起了暴雨。幸好不是昨天下雨,不然马球赛也会受到影响呢。

宿醉醒来,薛崇训才发现自己还在武大郎的府上,武二郎昨晚也喝了个大醉,兄弟三人都是中午才起来。

现在薛崇训还觉得脑子依旧昏昏沉沉的。

他们坐在敞厅里一起喝茶醒酒。

木格子门里有个身作白色罗裙的清丽女子,正在焚香鸣筝。

“咚、咚……”一声声高低错落的琴声与雨声化为一体,薛崇训仔细听了一会,竟听不出是什么曲子。

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弓马剑术,这几样贵族子弟的修为之中,音律是薛崇训最喜欢的一样,可他仍旧是什么琴谱,便怀疑那琴师根本没看谱,只是随心而奏。

雨水从瓦片上连成一线线往下滴,滴到下面的阳沟里,“波波……”轻响,犹如琴声的伴奏。

这时薛崇训说道:“我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估计本月就会调任户部或是御史台,以钦差的身份去协助刘安管理漕运。咱们兄弟几人得有好一阵见不着面了,今日一聚,就当是告别吧,走那天不必相送了,省得听你们长吁短叹。”

壮汉武二郎皱眉道:“长兄怎么现在要出京?”因为太平和太子两党依然在对峙,所以武二郎才有此一说。

大郎武崇敏则沉吟道:“母亲另有差事派给长兄?”

薛崇训一想,虽然武氏兄弟还算靠得住,但皇家说到底都是一个圈子,万一泄漏了可就不妙,他便没有承认,只说道:“我在京师也帮不上什么忙,漕运也是件大事,刘安下去一年了也不见成效,他也是母亲这边的官员,我出京看看是怎么回事。”

“何日归来?”

薛崇训笑了出来:“大约在冬季。”当然武家兄弟不知道他为何发笑。

笑声是会感染人的,武崇敏也爽朗笑道:“那就不送长兄了,你回来的时候咱们去接你。”

“这话我爱听。”薛崇训笑道。

武崇敏又指了指里面弹琴的那女子:“我看长兄看了她好几眼了,正好昨晚咱们喝酒大醉澡也没洗,一会叫她陪长兄沐浴。”

薛崇训忙摇摇头:“不必了,真的没那心思,喝会茶我先走了,临行前还有一些准备的事。”

“长兄何必介怀,只要不是你弟媳妇,我这里的女人你们随便玩。”

这时武崇敏见薛崇训手里握着一样什么东西,或许是金城公主送的那簪子,他便笑道,“看来长兄对金城是真上心了?”

薛崇训道:“上不上心,我也不能……我不能接受兄弟玩我的女人,哪怕是个通房丫头,所以我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武崇敏笑道:“看来长兄是没有悟透,郎君有钱有权,小娘有姿有色,如此而已。”

“以前我也和你一样,以为看透了本质。”

薛崇训突然很认真的看着武大郎道,“可是后来我才明白,都是自欺欺人自以为是,人间万象,什么人都有,人心哪里有这么容易被悟透的?”

武二郎拍了拍桌子:“长兄不要,我要。大哥,一会让那弹琴的女人陪我,会弹琴有鸟用,会‘吹箫’才好。”

武崇敏哈哈笑道:“不行,她不能给你,不然的话,既是焚琴煮鹤,浪费了好材料,又没用到点子上,不能把你侍候高兴了。一会我带你看另外几个,床上的花样什么都会。”

薛崇训笑了一阵,便站起身来,抱拳道:“那我就告辞了,别送,自家兄弟不兴那套繁缛玩意。”

说罢薛崇训便从奴婢手里接过一把油纸伞,走进了雨中。

武家两兄弟站在屋檐下,目送他出门。

薛崇训走到门口的时候,头也不回的扬起手,向后面挥了挥手。

上了马车,薛崇训对庞二说道:“去宇文家。”

……

“卫国公请上坐,快看茶,怎么如此之慢!”

宇文孝的眼睛里露出了高兴的光辉。

他那张脸上的皱纹真是触目惊心,原本是张很严肃沧桑的脸,但此时喜悦之情仍然溢于言表。

薛崇训忙道:“不在官场,便不讲官位高低,您年长又是主人,请……不要推辞了,挺费时间的。”

“那好,好!”宇文孝看了一眼一旁的女儿,大模大样的坐到了正北的椅子上。薛崇训也拂了一下长袍,坐了下来。

他沉吟了片刻,便说道:“今日登门造访,两件事,一是来告别……”

宇文姬顿时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薛崇训。

薛崇训发现她的目光,不由得顿了一顿,然后才继续说道:“去年户部侍郎刘安下去整顿漕运,快一年了依然毫无成效,他是母亲大人举荐的人,所以母亲让我下去看看情况,数月便回……二是有件事想托您去办,上次在城隍庙意图行刺我的白无常,她本人我不想计较,但我想知道确切的结果,谁在背后指使。”

老头子忙道:“既然三娘在薛郎手下,我也没什么好瞒你的,白无常以前确实是我的人,但我进入官场以后,她就已经背叛我了……”

薛崇训举起手打断他的话:“不必解释,我知道。正因为她是您的旧部,所以您才更了解她,最有可能查出真相。白无常行踪不定,这事儿我没指望官府……还有官位,暂时您别升了,如果可以,最好先把官辞掉,以后再说,明白这个意思吗?”

宇文孝点点头。

这时薛崇训把目光移到了宇文姬身上。老头子见状便说道:“我去催人准备晚饭。”他说罢便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薛崇训和宇文姬两个人了,宇文姬仍旧站在那个角落里,低头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才说道:“昨天宫里的事今天长安城就有人说了,我不明白,你说只能娶公主,怎么非得是那金城公主?她要去吐蕃和亲,你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么?”

薛崇训笑道:“你吃醋了……在咱们大唐,有地位的男子谁不是妻妾成群?入乡随俗,我就算娶了公主,也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宇文姬冷冷道:“我可不是吃醋,只是提醒你,如果你果真要娶公主,金城并不是好的选择。”

薛崇训摇摇头:“和亲的国策,我本来就看不惯,反正朝廷刚刚才决定此事,送金城去吐蕃还有一段日子,这段时间,谁知道能发生什么事?机会还是有的。”

宇文姬低下头有些忧伤的说道:“我不求名分,但求你心里最重要的位置。如果你们真的是两情相悦……师父说与人为善,成人之美。我是个多余的人……”宇文姬说到这里眼睛里掉下一滴眼泪来,“我浪迹江湖,遥祝你们白头偕老。”

“宇文姬!”

薛崇训站了起来,走到她的面前,伸出袖子的一角给她揩了一把眼泪,“说什么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在咱们大唐,众人都是有妻有妾,我会对你们都好。”

宇文姬缓缓伸出手,摸到薛崇训胸口受过伤的地方,轻轻说道:“我只要你的心……金城这个人你一定要小心,虽然我不认识她,但知道她的一些事。在宫廷里的公主中间比,她无权无势也没有靠山,人又长得漂亮,平时肯定少不了被人排挤;现在又要被当成牺牲品送去吐蕃。天生丽质,却有这样不公的经历,她很可能心机很深。我不是故意要说她的坏话,是怕薛郎被女人骗了,我比你更了解女人……如果她受到这样的待遇,还能保持平和的善心,那我真输得心服口服。”

薛崇训沉吟不已,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金城的一笑一颦,当即便说道:“她就是那样的人,和你一样好,虽然被人不公的对待,依然保持着美好的心灵。你输了,以后和她好好相处行吗?答应我。”

宇文姬抬起头眼泪还没干,却笑道:“真要是这么好的人,不仅男人喜欢,女人也喜欢呢。那我不和她抢你了,反过来和你抢她,呵呵。”

“不怕,反正肉都是烂在锅里,到时候咱们随便怎么玩,省得闷。”薛崇训坏笑道。

“坏东西!”

薛崇训在她耳边说道:“一开始你就知道我坏的。”

宇文姬脸上羞红一片,轻咬了一下朱红柔媚的嘴唇,低声说道:“被你带坏了……什么时候你再像氤氲斋那么坏一次可好?”

薛崇训道:“这几天要忙着准备启程,还要去朝里交接公文,事儿挺多也没心境,等我回来,还是在氤氲斋如何?”

“嗯……”宇文姬把头埋得很低,耳根子都红了。

“走了,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得先活下来,才能厮守不是。别伤心,你一直呆在我的心里呢。”

宇文姬道:“发现你变了不少……不会因为金城吧?”

“又吃醋了。”薛崇训笑道。

两人说了一会话,薛崇训便告别出门,依旧让宇文姬别送了。但当他刚要上马车的时候,却听到宇文姬在喊他。

他回过头,见宇文姬没带伞就跑出来了,眼巴巴的站在门口看着自己。薛崇训便说道:“回去吧。”

雨还在下,噼噼啪啪地打在油纸伞上,聚成一条条水线,沿着伞的边缘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