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兵剿 下(1 / 1)

沈静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她动了动,想要坐起来。

“卿卿?”

守候已久的李衿马上撩开帘子,侧身坐到榻边,小心把沈静姝抱起来,让她靠着自己。

婢女递过一碗温水,李衿一手抱着沈静姝,一手端着瓷碗,把水送到沈静姝的唇边。

“来,卿卿,”她心疼道,“少喝一点,你好几天没进水,身体要慢慢恢复。”

沈静姝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却毅然把瓷碗推开。

李衿一愣,随即心底拔凉。

“卿卿……”

她试着唤沈静姝的名字,可对方并不理她。

思不归只好把碗搁回托盘,让婢女把水放在榻边的案几上,然后先下去。

她抱紧沈静姝,像是很怕失去她。

“卿卿,”思不归的声音很低,“你可以怪我,但别折磨自己好不好?”

沈静姝沉默良久,叹了口气,嘶哑着嗓子回答:“李衿,告诉我全部的事情。”

“……”

沈静姝不傻,她知道没有人可以真的那么兵贵神速,短短不到半月的时间平定叛乱。

太快了,快得让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就已经将一场本来危机的叛乱扼杀。

她唯一可以想到的解释是,这些都在李衿的掌控之中,或者干脆就是她所筹谋的!

“魏王李桐,早有谋逆之心。”

不知过了多久,李衿终于打破沉默。

“李桐虽是庶子,但也是宗亲,本来没有什么特别,可母亲改国号称帝之后,曾有一段时间燕啄李氏皇孙。”

“因而我干政以来,朝中对活下来的的李氏宗亲分外敏感,无论嫡庶,只要没有大罪,总爱袒护几句,算是对李唐尽忠,也是怕我再行我母后之事,改号称帝。”

“所以我尽管知道李桐有不轨之意,也只是隐而不发,想要一个确切的机会。”

“两年前,我的暗线回复,李桐与祁王暗中勾结,但两人又各怀鬼胎,彼此都十分防备。”

李衿忽然紧了紧手臂,“正好我也知道,司马家党附祁王,而他……”

余下的话未曾出口,沈静姝却已明白。

司马祟是他的未婚夫婿,而李衿拔掉祁王,自然也不会放过司马家。

干脆一箭双雕,将她劫了去。

不仅把沈家从亲家里摘出来,还利用她的失踪,司马祟的淫欲暴毙,令天下怀疑的舆论指向司马家,让他们这惊弓之鸟先动起来。

祁王到底还是没忍住动了手,而就算他不动手,李衿只要利用沈静姝婚礼离奇失踪的案件,暗度陈仓调查司马家,怎么也能逼得性躁鲁莽的祁王露出破绽。

好一招敲山震虎,打草惊蛇。

“祁王豢养的死士,多是靠司马家暗中操纵,而司马家培植死士得于家主司马傅的第三房小妾,她的娘家在江湖里有些地位。”

“司马祟是小妾的儿子,但其实并非亲生,那小妾诞下的乃是一个死婴,司马傅为了掌控小妾的娘家,把死婴掉包,就是司马祟。”

“不过是不是亲生,瞒不过亲娘,那小妾后来发觉,便被司马傅灭了口。”

死了娘,但留了司马祟,有个男孙,两亲家的关系总不会断了。

沈静姝明白了,思不归做的就是断了这根线,让司马家如断臂膀,甚至还可能引起小妾娘家人的报复。

“至于李桐……”

顿了顿,李衿深吸了一口气,“他为人自大,一向不甘于自己是个庶子。”

“我知他如此,两年前便让玄机阁的一个机灵的下属扮作一个道士,故意上门说他是帝王之命,再配合做一些假象。”

多番暗示,本就不甘平庸的李桐自然笃定,李衿趁机抛出有利于他势力扩张的“诱饵”。

“我早在李桐身边安插了眼线,他的叛军之中,好几个将领都是我玄机阁的属下,连他的那些盟友,也都是我所授意给他假象。”

“我的人引导他向突厥借兵,魏王也确实有此打算,但突厥之前就遭了顾少棠的重创,后退数百里,所以默啜可汗只答应派勇士入关行刺于我和鸣儿。”

“但我并未在京,只是留了替身,而鸣儿好玩,我便告诉他可以偷偷出宫,去……”

李衿咬了咬嘴唇,“去找沈太傅游学。”

沈静姝完全明白了,为什么她那日被李桐俘虏之后,会看到父亲身边突然冒出一个小书童,原来根本是李衿一手安排的。

怪不得她父亲对她说的李桐可能叛乱的种种迹象无动于衷,怪不得他的父亲会在接到诏令之后拖延几日才出发。

一切都是李衿的安排!

沈静姝已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惊涛骇浪,只虚弱的问:“你是如何说动李桐劫走我父亲?”

这是她久思不解的问题,沈家的价值所在。

“我让人暗示李桐,沈均知道十卫的布防图。”

公主十卫,是高宗为“死而复生”的李衿所亲设的一支军队,为的是防邪佞恶灵,不过后来逐步成了隶属李衿的一支精锐。

他们的行踪向来诡秘。李桐若能知道布防,无疑是少了一大顾虑。

整盘棋,从沈静姝被劫走开始,挑起司马家的矛盾,逼得祁王先行动作,到擢升沈均官职令他北上,安排小圣人私服拜访沈均,再到右相借由“刺杀”控制皇城,造成李衿欲行武后之事的错觉。

环环相扣,李桐自以为起兵名正言顺,得天顺命,其实不过是李衿步步诱导,甚至连圣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都不知道。

一朝兵败,自可宣称魏王李桐绑架微服出访游学的圣人,欲挟天子以令诸侯。

甚至连突厥勇士进京行刺的时机如此之巧,都可能是李衿联合顾将军有意把控。

李桐苦心积虑的勤王之师瞬间颠倒成了逆贼,而李衿,不禁名正言顺“救”下圣人,还破除了与圣人不和的谣言。

更可以借此机会杀鸡儆猴,在堵住悠悠众口的情况下,名正言顺把那些不听话的,蠢蠢欲动的宗亲清洗掉。

其城府之幽深难测,其玩弄人心之手段,简直和当年的武皇后如出一辙。

“难怪,”沈静姝自嘲地一笑,“天下人都说,当朝长公主绝肖武皇。”

应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卿卿,”李衿心慌起来,“我对你是……”

“是我太不了解你了,”沈静姝打断她,疲惫地叹了口气。

“思不归,不,李衿,你让静一静吧,”沈静姝把脸偏朝一边,“我很累了。”

“卿卿……”

李衿的声音发起颤来,可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让沈静姝轻轻平躺下来。

她替沈静姝掖好被子,然后默默地站起身,失望地朝门外走。

“沈静姝,”

临要出门时,李衿突然回过头,无力地笑了笑。

“我对你,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