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就去歇会,也不差你收的那一点。”柳成林停下手里的镰刀,转头看她。
傅宁点了一下头,“那我去休息会,太累了,有点吃不消。”
“去吧。”
傅宁垂下扶腰的手臂,摘下凉帽,拿着镰刀便往地头去。赵兰花这会也直了下腰,回头看了两眼,出声道:“这回不错,收了那么一小堆呢。”
“看着是累坏了。”柳成林接赵兰花的话,“就让阿宁歇着吧,下面不要她收了......”
“也林你说成就成。”赵兰花也不反驳柳成林,说完又说了句:“但也不能太供着。”
那边傅宁到了地头田埂上,把镰刀丢在一旁,就去水瓶边倒了些凉开水,找干净的枯草地坐下来喝水。凉开水没喝几口,便见得隔了几块地的吴萍并着向明村的其他几个妇人一起往地头上来。到了地头上,又各自去找水喝。
傅宁收回目光,喝了自己的凉白开放下碗,便微眯眼看向地里柳成林的身影。看得微微出神,便听得身后有人说:“哟,傅宁你又来看柳老三和两老的收庄稼呢?真是穷日子里也有好福气呢。”
话音落下,又有几个妇人低低的笑声。不过是笑柳成林家日子不好过,笑傅宁穷娇贵,就是不知道过日子的穷矫情。
听出说话人的声音是吴萍的,傅宁也懒得回身,便还是看着柳成林,淡声道:“二嫂当初要是也能嫁个疼自己的好男人,现在也会有这种福气。听说二哥平日里没事便对你吆五喝六呼来喝去的,脏活苦活一个不少你的,还要每天做好饭端好洗脚水伺候着,真是难为你了。”
吴萍一听这话脸都绿了,却还是换了换表情绕到傅宁面前,带着讥笑道:“我说傅宁,你真拿自己是城里人家的小姐呢?在我们乡下,谁家媳妇不是脏活累活抢着干?那是懂事,是顾家。你瞧瞧你,哪里有一点做人家媳妇的样子,多少人在背后戳你脊梁骨,你知道么?要真是有个有钱娘家也就算了,你娘家有什么?说句不好听的,你嫁进柳家门,连里面穿的裤头都是老三买的吧?”
吴萍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很是得意,想着必是傅宁痛处了。傅宁出嫁那会,傅家可是什么都没陪的。拿这么私密的内裤说事,不就是赤裸裸在羞辱傅宁么?
吴萍等着傅宁变脸色呢,傅宁脸上表情却是丝毫没变,然后微抬头瞥了她一眼,继续淡淡道:“二嫂你不是连个裤头都没捞着,上赶着跟二哥回家把孩子生了么?”
听得傅宁这话,吴萍脑子一阵充血,翻了一下白眼险些没站住。傅宁也懒得管她,一边起身一边说了句:“找自家人寻事找优越感,让外人看笑话。二嫂,别把自己弄得太没脸。”
吴萍颤着嘴唇,也没说出话,本来看热闹的几个妇人过来绕开话题劝了两句,把吴萍又劝回去了。等吴萍一走,剩下的几人又猫在一起一阵笑。
一妇人说:“没见识到不知道,今儿见识到了,那傅宁的嘴巴哪是毒啊,真是绝了!怪到当初刘老汉一家被找过就不敢再闹了,连那刘洪金都弄不过她。”
“谁说不是呢?三言两语把你堵死死的,她还一点不生气,就震得你一句话说不出,这可一点不像乡下人。亏了不是个男人,是个男人准能干大事!”另一妇人又说。
“干什么大事?这可捧高了。谁不知道,她不会做家事不会种地,苦活累活一个干不成,能干什么大事?男人有力气,能干活,那还能干大事!”再一个妇人辩驳,标准乡下种田人思维。
“不是说会做衣裳么?你们可见过她做的衣裳没?”
“没有,谁见过了?就见他家门口挂了个牌子,也没见有人去让她做过。也没听人说她拜了师学了艺,怎么会突然就会做衣裳了?”
“你们瞧着,这里面是不是有点......”
人都看着这话说一半打住的妇人,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默契交换,最后道:“她人长得俊,倒有这个可能。只是这么明目张胆的,不怕被人骂么?”
“她家都穷成那样了,还怕人骂什么?再说,不是挂着做衣裳的羊头么,卖着自己的狗肉。他柳家单靠柳成林苦,那得苦到什么时候?得穷上好一阵子呢。你说要不是这女人赚着钱供家里,柳家人做什么这么供着她?你见过谁家疼媳妇疼儿媳妇,都疼到不肯让怎么干累活的?”
“说得有理,那也真是丢人败姓姓了。一家子为了钱容着她这样,也真是够下作的。”
“这怎么说着说着就跟真的似的了,谁都没见过这事,可不能瞎说,不是败坏人家么?人家要是没干这事儿,那不是冤死了?再说了,柳成林绝对不是为了钱能让自己媳妇干这种事的人,他是出了名的好面子。”
“冤什么?我瞧着只能是这么回事,不信咱们就等着看,这事儿还能就不露马脚么?”
“对,咱们也别先给人判了刑,等着看,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
一堆妇人絮叨了一阵,被各家男人催,才散开了去。
那边早先回了自家地里的吴萍也是气鼓着,但她向来怕柳成武,闲杂事向来也是不敢在柳成武面前说,所以也便老老实实收庄稼,没说什么。
其实吴萍会针对傅宁,不过就是找不到其他自己能去比一下的人,唯有能跟同样遭了难的自家人比。老大家柳成文有财路,她不能比,所以只能处处盯着傅宁。偏老三家日子过得不怎么样,傅宁却比村里谁家媳妇过得都轻松,她当然看不过眼。
攀着柳大士和赵兰花两老的给自己家干活,再攀着傅宁,也算是她平日里伺候柳成武和家里两个孩子之余,还能找到点充实生活的事情。与其说是想争点东西,倒不如说是喜欢争的这个过程。
而一段时间后,各家田里水稻收完,便都放去了场上去梗、摊晒。等颗粒尽干没了分毫水分之后,再用斗运进窖中,有了合适的价钱,再卖出去换钱用。
水稻收完,紧接着又是耕地播种种麦子,等着来年春末的农忙丰收。这是个周而复始的过程,每年都如此。
而这秋一季的农忙一过,也就大闲了下来。张明朗也终于在合适的气候温度里,把傅宁做的那一套西装给穿了出来。为了穿得时髦亮堂,他还特意去买了双皮鞋,一并配上。
因为张明朗是有文化的教书先生,又在城里念过大学,穿这身衣裳虽让人看着新奇,倒也是不违和的。办公室里有年龄大些的男老师,看着喜欢心痒,便会问在哪买的,贵不贵之类的。张明朗一笑,便把西装怎么来的,都给详细说了,就算是为傅宁打了广告。
张明朗穿着这身衣裳在大队晃了几日,在自家店里买东西的时候也穿着。有人来买农药或是买肥料的,见了都会问上两句。这一人问两人问的,张明朗都不遗余力地夸。有时他爸妈在,还会附和上两句。
时日不长,傅宁会做衣裳,并且是会做很时髦衣裳的话,就在乡里乡外传了开来。与此前难听的传闻一起,让人难辨真假。
大队裁缝铺的裁缝也听了这事,见向明村出了要抢生意的人,哪里有不上心的,便目的明确地来了张家店里来看张明朗的衣服。
张明朗站在柜台后,裁缝站在柜台前,不看药不看籽种,一直把张明朗足足看了个三分钟。张明朗看着他表情觉得逗,便也不打扰他。
裁缝看了一会,吸了口气,又拉张明朗的袖子过去看。看完袖子再掀开西装,看看里衬。
“颜大哥,以你专业的眼光看,这身衣服做得怎么样?”张明朗不阻止裁缝的任何一个动作,笑着开口问。
这裁缝还是抽气,抽了半天说:“张老弟,你别哄我,这衣服能是那柳家的娘们做的?她这凭空的,跟谁学的手艺?”
张明朗笑,“跟谁学的手艺我不知道,但这身衣服,包括里面这件衬衫,千真万确都是柳三嫂做出来的。我知道你是你爸那传下的手艺,说不定人柳三嫂是去镇上找人学了手艺呢?”
“去镇上学这么个手艺要多少钱你知道么?这样的西装镇上的裁缝都不定能做出来,她在短短时间之内学成这样,张老弟你逗我呢?”裁缝看着张明朗,一脸的笃定:“这衣服绝对不是那娘们做的,张老弟你老实说,她让你买这么身衣服来给她散播假手艺,到底想干什么?”
“张老弟你是不是……”裁缝说着这话,一个劲地冲张明朗挑眉,眼睛里意味明显:“收了她什么好处了?”
☆、第024章
张明朗看裁缝挑眉,意识到他是话有所指,但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脸上便挂着似懂非懂的表情,还表示疑问地皱了下眉。
裁缝啧了一下嘴,“张老弟,装傻就没意思了。”
“颜大哥,我是真没懂,你这怎么个意思?”张明朗把眉心拧成个疙瘩,其实他大概也猜到了话里的意思。
裁缝又挑眉瞄了他两眼,然后踮起脚到他耳边嘀咕了句:“挂那牌子,卖的不是手艺,那就是人了呗。”
裁缝说完这话还没能把脑袋缩回来,张明朗就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咬着牙道:“姓颜的,你把嘴巴放干净点!”
裁缝被张明朗这突然转变吓了一呆,呆完忙又去拉张明朗的手:“张明朗,说话就说话,你动手动脚干什么?!”
“我没打你已经算是客气的了,你再敢说一句不干不净的话,我准揍你!”张明朗瞪眼说着话,松了手上的劲,一把把裁缝给推了出去。
裁缝踉跄两步站稳了,忙整了整自己的衣服,一边整一边念叨:“干了见不得人的事还不让人说了?!我看你就是做贼心虚!他柳家没一个好东西,亏你张家还帮着他家。我看你那么多年的墨水,也是白喝了!”
张明朗咬了咬牙,绕出自己柜台到裁缝面前,气势凛凛道:“姓颜的,我再警告你一遍。傅宁没有做见不得的人,我跟她更是清清白白,你再说一句不干净的话来侮辱柳家和我张家,我不会放过你!就算我会放过你,柳成林也不会放过你!”
裁缝被张明朗说的话噎了一下,看了他半天,然后又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不要脸样子道:“哟,你还真当我怕柳成林那个怂货呢?张明朗,我告诉你,就算我不说,那向明村说的人多了去了,你们能把每个人的嘴都堵上?人要是没本事,那就该老老实实的,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事情有脸做就别怕人说。要卖就私下卖,偏还挂个‘做衣裳’的名,以为裁缝这么好做呢?不要脸!”
裁缝越说越来劲,嘴里唾沫星子直飞,喷了张明朗一脸。说到最后,张明朗忍无可忍就黑着脸一把揪了他的衣领,紧接着拳头也毫不犹豫挥了上去,打得裁缝嗷嗷叫。
裁缝被打了好几拳,这旁人才听得动静过来拉架,把两人拉开了。
本来裁缝倒也真不是来张家挑事的,就是来看看人家口中传的傅宁做的西装,再表达表达自己的看法,贬损贬损柳家,谁知张明朗会生这么大火气。张明朗火气一上来,两人硬碰硬,谁也不愿软,可不就把话越说越难听,最后直接打起来了。
裁缝本就瞧不起柳家,又因为之前傅宁上过门,两句话弄得他面上不甚好看,所以也有些记着仇。有机会能踩踩柳家,那他可是非常愿意的,戳柳家人痛处,让自己心里痛快。
但对于张家,他一直是友好相待,客客气气的,毕竟两家都做生意,张家家底也厚。裁缝这是没想到张明朗会和柳家在一条战线,得罪自己这个向明村唯一的裁缝。
两人被拉开后,裁缝只抬着手在自己嘴角和眼角边,疼得并不敢碰。他抬眼看了一下张明朗,“嘶”抽了口气,也没敢再说什么。
张明朗却是喘着粗气,抬起手指着裁缝:“姓颜的,你是第一个。”说完又看了看周围的人,继续狠着声音道:“下面谁再敢造柳家的谣和我张家的谣,我听到一句打一个,管你男女还是老少!”
周围被张明朗近乎发狂的样子震得都不出声,想着这事儿是真让这平日一直文气满满的教书先生怒了,便也都有点心里发虚。毕竟,所有的事情都是揣测加谣传,没有任何一个人真的看到过事实。甚至,没有一个人见过傅宁单独招待过哪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