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则安要等,等海运正式上了轨道,只要商人最赚钱、商品和货币流通最快的时代到来,眼下的种种阻力都不足一提。姚鼎言一心变法,不就是为了“强国”两个字嘛。
谢则安不是天真的人,他知道未来必定还会有种种矛盾,而且会越来越激烈。
所以他没有加入眼前的乱局。
谢则安一脸无辜:“陛下觉得可行啊!”
徐君诚一口血憋在心口,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就他俩那交情,谢则安说什么赵崇昭不同意?别以为别人都是瞎子。谢则安虽然只是五品小官,在赵崇昭面前的分量却大得很!
徐君诚说:“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的设置女官,也不能这样凭空定下来吧?这样置寒窗苦读的士子于何地?”
谢则安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徐君诚:“为什么世上只有寒窗苦读的士子,没有寒窗苦读的女子?”
徐君诚说:“古来都如此……”
谢则安看向姚鼎言:“先生,‘古来都如此’的事,难道就不能变了?”
姚鼎言本想冷眼旁观,被谢则安这么一问,不由回视谢则安。以姚鼎言一贯的观点,这当然不是不能变的,他做的事是什么?革新变法。可谢则安这么明显地拉他下水,姚鼎言一点都不想遂他的意。他就想看谢则安为难。谢则安不是倒向徐君诚了吗?徐君诚又能好到哪里去?秦老的得意门生,本人顽固守旧,底下跟着的也都是群老八股,谢则安在徐君诚那边能讨得了好才怪。
还不如孟元绍、徐延年那些老奸巨猾的老狐狸呢。
姚鼎言说:“此事未免太惊世骇俗,不能贸然推行。”
谢则安说:“敢问先生一句,您的母亲和妻子是人吗?”
姚鼎言虎着脸瞪向谢则安。
谢则安说:“既然您的母亲和妻子也是人,为什么她们不能像我们一样大大方方地走在街上?为什么女孩子不能和男孩子一起进学堂?为什么她们只能当绣娘、厨娘、奴婢或者在家相夫教子,而不能堂堂正正地参加乡试、会试——甚至科举?”他唇角一弯,笑了起来,“因为她们比我们少了根把儿吗?”
这话姚鼎言听了还没什么,徐君诚听后却怒火中烧:“别把这种粗陋言语带到政事堂来!”
谢则安乖乖巧巧地检讨:“先生息怒,我这人粗惯了,粗着粗着就细不下来了……”眼看徐君诚脸色更不好,谢则安麻溜地赔罪,“先生千万息怒,千万别气!生气容易老!”
徐君诚:“……”
徐君诚和姚鼎言都不想对这个小混蛋发表意见,他们突然有志一同地看向徐延年。
徐延年觉得自己真是躺着也中枪。让他安静地欣赏他们师徒几人互撕多爽,突然看着他做什么?
徐延年白白胖胖的脸皮抖了抖,露出个和气的笑容:“谢少卿真是个有想法的人,只不过呢,想法和现实往往是有差异的,而且差异往往很大很大,非常地大。不信的话你把这诏命发出去,看有多少女孩子愿意脱去华衣美服,换上廉价又难看的生员服……”
谢则安没给徐延年面子:“您说的是世家之女,她们不用这道诏命也可以认字学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世家毕竟只是那么一小部分人,世上有很多女孩根本没碰过华衣美服,她们生活穷苦潦倒,却要肩负起赚钱养家的重担,在家时奉养父母、补贴弟妹;出嫁后又要操持家务、伺候丈夫、奉养公婆,累死累活熬了几年,青春不再,容貌不再,病痛加身。一辈子就那样浑浑噩噩地过去了,如果有人告诉她有别的路可以走,生员服再廉价再难看,她们肯定都愿意穿。”
徐延年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有理有理,谢少卿这话说得有理。年纪轻轻就能体察百姓疾苦,这样为百姓谋福,谢少卿真了不得啊。”
谢则安正色说:“我没那么伟大。”在场都不是什么外人,谢则安没打算慷慨执言,他望向姚鼎言和徐君诚,坦承了自己的私心,“只是我家中有母亲有妹妹,将来还可能有三两个侄女儿,我希望她们能有更好的活法,而不是困在宅院里熬完一辈子。”
谢则安说得大方,听的人却颇为无奈。谢则安要是把大道理搬出来说,他们绝对可以让谢则安铩羽而归,可谢则安这么一说,谁都知道没辙了。这小子鬼点子多,既然他一心想做这件事,那谁劝都没用了,他有的是办法绑架圣意、绑架民心。
徐延年最先反应过来,他摸了摸下巴那撮胡须:“礼部尚书好像告老还乡去了,这位置正缺着,不如让谢少卿先到户部当个‘权尚书’吧,正好管着这事儿。”
这下轮到谢则安脸皮发青。
权的意思是“暂时代理”,权尚书就是“代理尚书”,意思是暂时给你管管这一块,管得好转正,管不好撸掉。这要是平时还好,谢则安绝对可以胜任这职位,轻松摘掉“权”字都不用喘气的。可他刚提出个刁钻的提案!
这东西绝对是烫手山芋,徐延年是准备把他架到火上烤啊——少卿正五品,尚书从二品,中间隔着四阶呢,脑子清楚的人都不会觉得这种“跳跃式”的擢升是好事。
姚鼎言和徐君诚都是人精,一下子明白了徐延年的用意。
这明显是要让谢则安跳进自己挖的坑里。
姚鼎言露出笑容:“我也这么觉得,等会儿陛下过来我们立刻和他提提这事。”
正说着,有内侍来报:“陛下来了!”
谢则安:“……”
赵崇昭走进政事堂,见谢则安在,眼睛一亮。他笑呵呵地说:“人这么齐啊?”
姚鼎言说:“当然,我们正好在和三郎商量事情。”
赵崇昭来了兴致:“商量什么事儿?”
徐君诚说:“我们都觉得三郎在太常寺太屈才了,应该给他升升官。”
这话大大地对赵崇昭胃口。在他心里谢则安就算官居一品都是应该的,所以他拍掌一笑:“大善!那先生觉得应该给三郎升什么官好?”
谢则安:“……”
怎么办,他很想踹赵崇昭一脚。
徐延年插话:“礼部尚之位刚好空缺下来了。”
赵崇昭两眼一亮:“尚书?从二品的官?还不错,就这么定了吧,三郎你马上写个诏书,趁着人齐了一起盖个印发出去。”
徐延年、徐君诚、姚鼎言:“……”
谢则安额角微微抽搐:“陛下,能先听徐参政说完吗?”
赵崇昭乖乖听话:“徐参政没说完吗?接着说。”
徐延年这一刻真的觉得谢则安是个正直好青年。什么叫刚正不阿?什么叫不慕名利?这就是了,瞧瞧赵崇昭这态度,就算谢则安说想要个宰相当当,赵崇昭恐怕都会排除万难把他推上去。
徐延年说:“谢少卿年纪尚小,贸然擢升为尚书可能难以服众,臣以为应该先让谢少卿出任‘权尚书’。”
赵崇昭最不喜欢这些弯弯绕绕,但见徐君诚几人都面带赞同,只能答应下来:“好吧,就当权尚书好了,回头再把权字摘掉。”
政事堂和赵崇昭都同意,谢则安升官的消息很快传开了。
谢府宾客盈门。
长公主也来给谢则安道贺,顺便还带来了两个女孩子,仔细一瞧,竟还是熟人——当日流云坊画舫中的那对孪生姐妹!见了谢则安,她们便暗暗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