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眼看夹着自己脸的那只手,说:“我不是吓你们,我得了传染病,搞不好你们已经被我传染了,不要命的就继续待在这里,我哪里也不去。”
那人一听,先是松了手,想想又笑了:“骗我?”
南珍摇摇头,从包里拿出出院小结。
白纸黑字,真不是吓人的。
男人一声靠,一时间其他人都退到门外。
南珍的心定了定,眼睛却还是花的,根本看不清东西,脑袋也嗡嗡的响,她想尽快离开这里,最好能找到连香玉,让她别回家。
可刚刚退出去的男人又进来了,脸上捂着纸巾拽着南珍的头发拖到卧室里,砰一声锁了门。
南珍坐在地上缓了缓,终于可以看清东西,翻遍了整个卧室都找不到出路。
她身上越来越难受,最后只能躺在床上。
***
也不知躺了多久,南珍昏昏沉沉的,发现房间里有人。
她睁眼去看,看见连香玉的背影。
“妈……”
连香玉的背影抖了抖,扒着门哭喊:“你们放我出去啊,我还不想死啊!”
南珍怔了怔,努力坐起来,嗓子干到不行,说:“妈……”
连香玉转过身来看鬼似的看她:“你不要过来!你离我远点!呜呜呜你不要害我啊!”
南珍点点头,一动不动了。
连香玉越哭越大声,惹火了外面的人,卧室的门板被拍得咚咚响:“吵什么吵!想死是不是!”
连香玉哭喊着:“小伙子……大哥大哥,求求你放我出去吧!你不是说她有传染病吗?我看她吐血了啊!我在这里会死的啊!”
外面的人忽然怪笑起来:“我劝你还是对你女儿好一点,她能帮你还钱!”
连香玉浑身一抖,回过头来看南珍。
“我真的没钱了。”南珍捂着口鼻,尽量忍着咳嗽。
连香玉不住的颤抖,南珍正察觉不对劲,就听见外面的人说:“你女儿细皮嫩肉的,可以做生意啊,皮肉生意很赚钱的,趁她还没死,能赚一点是一点,搞不好还能给你留点钱翻盘是不是?哈哈哈哈!”
连香玉哆哆嗦嗦的慢慢朝南珍走来。
南珍蒙着脸:“妈你别靠近我,会传染的。”
她看见连香玉的眼睛红红一片,忽然被捉住了手腕。
连香玉在哀求:“南珍啊,你说这样好不好?你一直很孝顺的,帮妈妈把钱还掉好不好?我以后打小一点的,再也不敢借高利贷了!”
南珍没有搞懂,连香玉的意思到底是让她想办法还钱还是让她做皮肉生意。
她昏了过去,最后一刻听见连香玉大喊:“她死了她死了,怎么办啊谁来救救我!”
***
南珍做梦了,梦里是海边的咖啡店,蓝白的墙壁看起来特别干净,她坐在自己喜欢的长椅上晒太阳,偶尔抬头,就能看见吧台上被粘的牢牢的那个玻璃瓶子。
小小一个,里面有一颗贝壳。
那是星星。
可是星星却被打碎了,她想去找星星,两手却被玻璃渣子刺出了血。
这个梦不算惊骇,南珍是在平静中醒来的。
一醒来就听见隔音不好的外头,几个男人在说话:“可惜了她有病,不然……嘿嘿……”
有人问:“不知道哪个冤大头会来。”
有人说:“什么冤大头?干干净净的人为什么要害人家?巷子里多的是打针的人,她有病就应该配个有病的,谁也不亏。”
南珍已经不能动了,她呢喃:“妈……”
连香玉从门口爬过来,嘴里还是那些话。
可是南珍真是没钱了,这些年,为了给连香玉换赌债,她卖了店,卖了房子,卖了车,沦落到给别人打工,每个月赚辛苦钱,到头来却没能攒下一丁点。
“妈,我想喝水。”南珍呢喃着。
但连香玉根本听不见她的话,她神经兮兮的一直在叨念着什么。
门突然开了,送进一个饭盒。
男人很凶的说:“喂你女儿吃饭,她要是饿死了你就得用这身皱巴巴的皮出来做生意!”
连香玉却躲到了床下面,不肯出来。
南珍试了两次却怎么都爬不起来,只能看着门后的饭盒望梅止渴。
“妈,吃饭了。”南珍说。
“妈,你饿不饿?吃饭了。”虽然很渴,但她还是要说,她怕连香玉会饿死。
“妈,有没有闻到很香的味道?好像是排骨饭,你不是爱吃排骨饭吗?”
连香玉好像又变得很听话,从床下爬出来,抱着饭盒一阵猛扒。
“妈,好吃吗?”南珍问。
连香玉呜呜地点点头。
“妈,以后都要记得按时吃饭。”
……
***
南珍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原来她死前的景象是这样的啊!
天已经黑了,她睡在自己的床上,妈妈守在她的身边,房间里有饭菜的香味。
她闭上眼,静静等待。
身上很疼,咳嗽时胸口快要撕裂开来,但一切的一切,都不能阻止她想起了一个人。
她再没有见过一个人,能把白衫穿得那样好看。
眼尾,一颗泪滑入发际。
很黑的夜,外面支起了麻将桌,哗哗哗的洗牌声突然安静下来。南珍以为,这就是临死前的最后一刻。
原来,它在来临时是这样的安静。
可她却又听见老旧的木板门被轻轻推开,颤悠悠的发出铁钉生锈的磨顿声。
她的身子突然一轻,好像浮在了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