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珍在黑暗中看了好久才确定则冬是做梦了。
又是那个绵长到几乎没有未来的噩梦,则冬醒不过来,痛苦的皱着眉头。
谁能来救救他?谁能来将他带走?
混沌中,他感觉到有人抓住了他的手,有人急切的呼唤他:则冬你醒醒,你醒醒啊!
他醒不过来,好冷,他低头看脚尖,有很多血漫过他的鞋子,散发着阴冷腥臭。
他抬头去看,手术床、针筒、手术刀、很多很多穿白大褂的人……
他们朝他走来,要他乖乖躺上去,锋利的手术刀泛出冷光,噗一下扎进他的胸口,血噗呲冒出来……
南珍的双手被死死攥住,很疼,可她不敢出声。
则冬像是醒来了,却又好像还在梦中,他已经坐了起来,眼神空洞地看着南珍。
南珍轻轻的挨过去,将身体紧紧贴住他,感觉到则冬在发抖。
她轻声呢喃;“别怕,我在这里,别怕。”
她的头枕在则冬的肩上,说话时气息全都洒在他的后颈。
则冬的双眼在这时变得清明起来。
他松开南珍的手,改为整个圈抱住她,将她抱在怀中,才算死而复生。
***
南珍一下下的给他顺着背,哄小孩似的:“做噩梦了吗?都是假的,假的。”
则冬多么希望那些都是假的,可那全都是真的,那是一个不能与任何人说起的地方。
则冬的眼泪顺势滑进南珍的领口,一滴,两滴……
南珍知道他在哭,心疼的不得了,却不能拆穿。
是怎样的噩梦,能让那样的则冬忍不住在她面前哭?
南珍想象不到。
但无论怎样……
“假的,都是假的。”她一再重复这句话,两手从后背往上走,贴在则冬的颈部。
手心触到的温度很高,南珍说:“你发烧了。”
她想抬起头看看则冬的脸,可则冬却不愿松开手,南珍只好作罢,只能将冰凉的手钻进他的衣服里,紧紧贴住他的背脊,给他降温。
这个拥抱不知道有多久,久到则冬的眼泪已经被南珍的体温蒸发。
南珍扶着他躺下,要去给他找药吃。
则冬攥着她的手腕不放,她低声哄他:“我很快就回来,好不好?”
则冬松开了手,两眼看着天花板。
南珍找到了药片,混着水让则冬咽下,她盘腿坐在则冬身边,两人仿佛世界末日般看着对方,最后是南珍说:“睡吧。”
则冬将她抱在怀里,才敢再闭上眼。
所以这天早晨阿彬来上班,就又看见了南珍从则冬房间出来。
南珍不解释,去厨房熬粥。
中午时,她将则冬叫醒,要喂他吃粥。
则冬虚弱地拿着饭勺要自己吃,南珍很强势地抢走,一定要喂他。
他是她的大宝宝。
南珍边喂饭边笑他:“那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羞羞脸。”
则冬无奈,安安静静的容忍她的嘲笑。
南珍插科打诨,只为了让则冬能放松下来,说着说着就真的觉得哭鼻子的则冬很好笑,好不容易停下来,出去给则冬煎个了蛋补身体。
则冬看着那枚再普通不过的煎蛋,想起了小时候。
三岁时他妈妈死了,父亲再娶,后妈一开始对他很不错,可当后妈生下妹妹后,他的日子开始变得很艰辛。
只要在饭桌上多夹几口菜,后妈就会在桌子下面掐他腿上的肉。过年了,妹妹穿漂亮的花棉袄,他不敢奢望,能穿上父亲的旧外套就已经很高兴。
五岁的他,穿着过大的外套,看其他孩子在街上玩炮竹,飞天炮突然在他脚下炸开,将他的衣袖炸出一个小洞,他害怕得不敢回家,觉得天都要塌下来。
那个时候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在过年时吃上一枚油汪汪的煎蛋。
那时的愿望多么小啊……
但如果可以重来,他宁愿选择那时吃不上饱饭的日子,而不是后来,暗不见天日的十几年。
***
晚上关店时南珍想留下来陪则冬,则冬再三表示自己完全没事了,不用担心。
可第二天早晨,南珍到店里时却发现,店里多了个阿宝。
阿宝睡在白床单上安静得令人怜爱。
则冬与南珍去了海边,有话要对她说。
南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海风呼呼的刮疼了她的脸,则冬的眼里凝重一片。
“怎么了?”
则冬说:“阿宝不能再回那个孤儿院。”
……
南珍冲回店里,站在仓库门口不停的转圈,手指甲都被她折断了两片。
阿彬自觉的去后厨呆着,不再出来。
则冬过去拉住她的手,南珍仰头看他,眼底一片赤红。
好不容易等阿宝醒来,则冬守在门外,南珍蹲在床前,声音极轻,怕吓坏了床上的孩子。
“他碰你了吗?”
……
再出来时,南珍浑身都在发抖,她说不出话,捂着嘴蹲在地上。
如果不是则冬突然出现,阿宝该怎么办?
日出,日落,南珍在沉默了整整一天后,说:“则冬,我们该谈谈。”
他正在拖地,想靠近她,却无措地踢翻了水桶。
两人慌乱的错开眼,不能对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