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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册翻完,则冬的手指点在一张合照上。
南珍说:“这是翠秋姐和姐夫去办结婚证时照的相片。”
则冬取下照片递给南珍。
照片里,翠秋姐笑得甜蜜,姐夫有些腼腆。
“这张好么?”
则冬点点头。
南珍将照片放进包里,将一叠相册归位。
则冬站起来准备离开。
“我送你去店里吧?”南珍说。
则冬不让,还说明天会早点过来。
他走时,看了南珍很久,目光沉静,像在研究着什么。
南珍问他:“看什么看?”
他摇摇头,转身。
他下楼一点声音都没有,南珍侧耳听了半天没听见,跑到楼道上往下看,见他已经走远,瘦高的个头穿梭在清冷的月光下,转过街口的十字路口。
夜深了,则冬回到店里,照旧是要打扫卫生,不管这一天有没有开店做生意。
他拖地,洗刷,将咖啡杯一只一只地挂好,最后关上大灯。
他的房间还是一片洁白,他站在床边,脑子里满是哭泣的阿宝,那一晚,阿宝吵着要阿婆,是不是早已预感到会有不幸的事情发生?
天黑天亮,睁眼闭眼,阿宝即将面对父母的葬礼。
则冬早早赶过去,是阿宝来开门,他穿一身麻木孝服,眼里不见神彩,也不叫哥哥,转身往房间里跑。
越过两道门,则冬看见他极其没有安全感的躲在阿婆身边。
南珍从厨房里端出一碗米粥,端进阿婆房间,一口喂阿婆一口喂阿宝。
阿宝小声说不想吃,南珍哄他:“阿宝吃了阿婆才肯吃呢,阿宝要做小榜样。”
阿宝仰头看看阿婆,再看看南珍,张开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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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床上昏睡两天,陈阿婆终于在这天早晨站了起来,她将花白头发梳得整齐油亮,换上麻布衣服,手臂绑一圈黑布,头戴白花。
她牵着阿宝跨出房门,楼上楼下多年的老邻居都跟在后面送翠秋夫妻最后一程,阿宝抱着父母的合照安静的跟着阿婆,南珍叮嘱阿彬照顾阿婆和阿宝,自己跑前跑后操持一切。
街坊邻里便夸南珍:“孝顺是没的说了,做事也利落。”
宋福七笑得勉强,连香玉忙解释:“我们家南珍就是重感情。”
原本落在最后的宋氏夫妻突然越到前头,一个搀扶陈阿婆一个抱起小阿宝。
阿宝扭着身子不让抱,宋福七便与身边的人叹息:“可怜的孩子啊!”
则冬看阿宝听见这话掉落一滴地抹掉,小跑到队伍最前面去。
则冬快步跟上,剩下的路,他都跟在阿宝身边。
阿宝走路低着头,可以看见身边比自己要大出很多的鞋印。
终于来到山上,则冬选的那块地已经修葺整齐,石碑上贴着夫妻合照,南珍将一捧黄土放下,点蜡插香,供奉食物酒水。
陈阿婆终于在这一刻嚎啕大哭起来,她哭喊着:“我的儿啊,你怎么走得这么早啊!妈心疼啊……妈心疼你的阿宝啊……让妈也跟你去了吧……”
阿宝哇一下哭了出来,喊着:“阿婆你别离开小宝,阿婆小宝害怕……”
则冬侧过脸,不再看。
邻里纷纷唏嘘,南珍上前抱住阿宝安慰:“阿宝不哭,阿宝最乖了,南珍姨在这里,不怕。”
陈阿婆整齐的头发变得散乱,眼角的皱纹里盛满眼泪,阿宝的小脸脏脏,一抽一抽的哭闹。
南珍将脸贴在阿宝小小的肩膀上,让眼泪流出。
陈阿婆最后体力不支倒在地上,却还是不愿离开女儿,她用苍老的双手触摸冷冰冰的石碑,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涩,怎么能一语言尽。
此刻,在送葬的队伍里,已经找不到宋氏夫妻的身影,则冬瞥了眼不远处宋权的墓地,最终是收敛目光,走向南珍。
南珍拉了陈阿婆就抱不住阿宝,则冬过来将陈阿婆护在臂弯里,南珍就能将阿宝抱稳,对他说:“阿宝乖,给爸爸妈妈磕个头。”
陈阿婆不知从哪里突然爆发出力气,大吼着:“小宝不许跪!你爸爸妈妈既然能狠心抛下你和我这个老太婆,你就不用跪!”
阿宝不知应该怎么办,可怜的样子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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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一直不见踪影的姜维越过人群抱起阿宝就走,他抱着阿宝在小声说这什么,阿宝渐渐止了啼哭,点着脑袋。
人们又纷纷夸赞:“姜老师真是个好老师。”
然后就有人说起了南珍和姜维。
则冬一边听着,一边用手指在陈阿婆的手臂上轻揉,陈阿婆渐渐平复了心情,瘫在则冬怀里半昏半醒。
这时姜维抱着阿宝回来,阿宝照着南珍所说,跪在地上给父母磕了三个响头。
小小的孩子,倔强地抿着嘴,眼睛红肿一片。
他的背后,是人们同情的目光,是人们可怜的神情。
阿宝磕完头站起来时,则冬双手抱起陈阿婆快步挡在了他眼前,阿宝没有看见那些,那些在这时变化了的,对小小的他重新定义的目光。
则冬非常清楚的是,从前,阿宝调皮捣蛋时,人们会笑说:“等你妈妈回来教训你。”
往后,人们会说:“没有爹妈的孩子,没家教。”
从前,阿宝扬起可爱的笑脸,人们会说:“阿宝真可爱。”
往后,人们会说:“可怜的孩子。”
他已经变得不一样了,至于怎么变了,只有则冬最清楚明白。
一切程序完成,则冬抱着陈阿婆最先走下山,阿婆一直呢喃着女儿的名字。
阿宝对南珍说:“能不能再让我看看?”
于是,南珍和姜维留在山上陪着阿宝。
则冬将陈阿婆带回家,他不会说话,只能学着南珍的样子一下下摩挲阿婆的鬓角,阿婆捉住他的手唤的却是女儿的名字。
阿婆说:“翠秋你别走,妈妈想你啊。”
则冬心里的一个角落温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