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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乾坤缓过劲来之后,也知道自己是杯弓蛇影想多了,丢了武当山道士的面子且先不去管,颜福瑞有句话说的还是对的,道门的事情就不要吓到别人了。
他尴尬的不行,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场给圆过去,秦放看了看远处的颜福瑞又看看王乾坤,倒是挺给他台阶下:“道长这是……半夜伐木头呢?”
王乾坤打着哈哈:“伐木头……呵呵……伐木头……”
他一边说一边做作揖请包涵状往回走,才刚走了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小道长。”
小道长?
王乾坤下意识回头,这才发现私家车后座的车门缓缓打开,有人扶着车门下车,看清楚人的一刹那,王乾坤有一种穿越的错觉。
他是道士没错,但那不代表他的日常娱乐就是《道德经》抑或《南华真经》,电影电视什么的他没少看,这个女人的装扮第一时间让他想起十里洋场,上海滩。
她穿银灰色镶水钻的高跟鞋,鞋跟很高很细,踩地的刹那,雪白的赤裸足背弯起优雅的弧度,几乎是同一时刻,王乾坤发现,她穿的是旗袍,不是加绒的秋冬厚旗袍,是那种几乎没有厚度的真丝旗袍,丝质极其细软柔滑,下摆轻轻拂在膝盖下方赤裸的小腿上。
旗袍外头罩了一件色泽光润的貂皮大衣,王乾坤如果识货,就会知道这是被称为软黄金的紫貂级,老一辈常说的“风吹皮毛毛更暖,雪落皮毛雪自消”就是,貂皮中的精品极其轻盈柔滑,据说真正上好的幼貂貂皮,可以团团挤挤塞进一只小杯子里。
她的头发是绾起来的,但是看不到任何绾发的簪子,髻松松的,蓬的恰到好处,两边垂下的发缕卷儿都似乎是精心计算过长度角度,点缀的无懈可击——发型这一点上,全世界最好的发型师都没法跟司藤抗衡,秦放亲眼所见,司藤的头发,可以自行绾髻。
直垂弯卷,任何复杂的发式,她的头发都如同自有生命,分缕穿插灵巧编压,第一次看见,秦放几乎看傻了,不过转念一想,她原身是藤,人类的编织手法再复杂,也敌不过藤条自然抽伸交叠——妖怪果然是有一技之长的,司藤要是肯安稳过日子,开个美发店什么的必然日进斗金客似云来。
现代社会穿衣讲究风格个性,复古混搭都不算稀奇,这样穿的未必找不出第二个来,但是奇怪的是,别人穿都只像是穿衣,只有她穿上了,周围的场景都模糊晃动,像是一抬手拂的就是老时光,一抬脚进的就是旧时代。
慢着慢着,王乾坤从最初的恍惚中清醒过来,她刚刚叫他什么,小道长?
她看起来比自己小了四五岁,凭什么叫他小道长?
司藤眼眸深处渐渐升起不一样的光亮,她看着王乾坤微笑:“刚刚好像听到有人提起……李正元道长?”
王乾坤答的不假思索:“是我太师父啊。”
话出口了才顾得上发懵,哪怕这女人说她是妖怪呢,都没有这个问题让他来的震惊:“你知道我太师父?”
“早年造访过武当,见过老道长在山门题的字,书曰‘遵道贵德,天人合一’。笔力遒劲,气势绵延不绝,老道长写的一手好字啊。”
武当山山门还有太师父题的字?武当山那三步一字五步一书的,王乾坤是完全没注意过,不过她说有,估计是真有吧,王乾坤没见过李正元,也从没瞻仰过太师父真迹,不过有人夸自己太师父,真比夸自己还让人通体舒畅,王乾坤笑的合不拢嘴:“女居士过奖了,我太师父,的确是……在书法上,很有造诣的。”
秦放没有漏掉司藤眼底转瞬即逝的一抹讥诮。
王乾坤走了之后,他问司藤:“这个李正元,其实字写的不怎么样吧?”
“早些年,收到过他当面递过来的一封信。”
司藤眼神渐转深邃,似是努力要去回忆什么:“早些年,做事讲究礼数,骂人都骂的文雅,我就站在对面,还装模作样非要给我递个檄文,一展开洋洋洒洒上千字,说我慢侮神灵,悖道逆理,真吸血之水蛭,患人之孑孓。满篇拼凑拾古人牙慧也就算了,最不能忍的是那一手字,状如鸡爪,形如鬼爬,真是仓颉为之吐血,夫子为之上吊。”
这妖怪有文化起来,也是颇有点杀伤力的,秦放有些好笑,又隐隐有些担心,司藤很有点睚眦必报的乖戾,刚刚那个道长既然跟李正元沾亲带故,处境似乎不大妙——也不知道看了那封檄文之后,司藤跟李正元之间是不是又有别的冲突。
“后来呢?给他回了一封?”
“没有,我扫了一眼,告诉他,我不识字。”
☆、第③章
从囊谦到青城,几日同行,多时相处,秦放和司藤之间,终于达到一种压下剑拔弩张的平衡。
秦放总结,主要在于自己的努力。
归纳为以下两点。
一是放平心态,死而复生以及直面妖怪这种事,是对日常认知和个人世界观的全面颠覆,开始实在是没经验,日子久了就想通了,何必跟她作对跟自己过不去呢,打打不过她,骂骂不赢她,道德压不住她,法律约束不了她,人至贱都无敌,何况是妖?自己一介凡人,又仰仗她妖气,只要她行事还过得去,尽力配合她直至一拍两散那一天有何不可?
如果她行径歹毒使生灵涂炭,不好意思,生而为人,这点正义感还是有的,秦放脑子里勾勒过好几次自己据理力争血溅五步的画面了,自己都挺感动的,一死而已,又不是没死过——这么一想,还真就无所谓起来。
二是……
第二点真是太重要了,就两字,但是千古颠不破的真理。
有钱。
秦放挺感谢自己过往的日子没有贪图安逸不思进取,以前为了工作累死累活爆粗口的时候,单志刚安慰他:“不经风雨,怎见彩虹,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这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是的,这一天终于来了,何止有意义,简直是有意义!
司藤的任何需求,他都没有皱过眉头,上打的精工手作旗袍吗?可以;各色的昂贵高跟鞋么,可以;最好的貂皮大衣吗?可以。最好有车子可以代步吗?可以。
售货员给他报貂皮大衣价格的时候,自己都有些吞吐,他倒没所谓,反而问在穿衣镜前试穿的司藤:“要不要一次性两件,换着穿?”
售货员感动的热泪盈眶,转身和开票的小姑娘夸他:“真爱啊,这绝壁真爱啊!”
秦放哭笑不得。
陪司藤买东西,想的最多的反而是安蔓,他从来没陪安蔓买过东西,安蔓说,知道你们男人烦逛商场,强扭的瓜不甜,我自己搞定就是了。
当时觉得安蔓真懂事,知情达理的贤惠,不让男人操一点心,出事之后才开始反思,如果男女之间的关系,永远是一方这么隐忍和曲意逢迎,真的能稳固和长久吗?
且不论被迫与否,自己为了司藤尚且做了这么多,安蔓呢?想到后来余味都是心酸,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安蔓他是一定要找到的。
***
司藤固然跋扈,但至少识趣,秦放做的事花的钱她领情,态度不像先前那么糟糕,偶尔秦放问她什么她也能回答——秦放挺知足的,保持这样的关系就挺好了,他是奔着跟她最终散伙的终极目标去的,不用再更进一步。
王乾坤和颜福瑞的身影消失在上山的蜿蜒小道上。
秦放示意了一下那条路:“我问了不少人,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对丘山道人还有印象,说是身下有个徒弟,就住在这上头,除了他山上没别的人了,刚刚那两个,估计有一个是。”
司藤居然挺感慨:“李正元和丘山,都是当年道门叱咤风云的人物,嫡子嫡孙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秦放心里咯噔了一声,试探着问她:“你不会为难他们吧?”
司藤看着上山的那条路,想起刚刚那两个道士说过的话。
——“我相信如果李正元老道长还在世的话……”
——“是我太师父啊……”
老道长,还在世的话,太师父。
最初复活,七十七年只是个数字,前几日出行,看到现代人生活百态,也只是觉得确实时过境迁有所不同,直到此时此刻,才突然有些关乎已身的悲凉寡味。
都不在了啊。
果然是报仇得趁早,活到仇人都死光了,只能掘坟鞭尸或是抽打后人三百皮鞭,这手段也忒落了下九流。
她收回目光,说了句:“上去看看吧。”
***
王乾坤和颜福瑞显然已经下了地洞了,两人的对话时不时飘将出来,一个激动一个淡定。
——“王道长,你看啊,就是这个,这个根!根!敲上去这么硬,听,一敲就响!”
——“颜道长,固体被敲,一般都会响。这种藤一夜之间长这么快的确是很奇怪,但是肯定有迹可循,比如被辐射,比如你这个地底下有一种矿物质,这两天突然产生了化学反应……”
电锯的声音突然起了,耳朵伏近洞口的秦放吓了一跳,约莫四五秒之后,声音又停了。
——“看见没王道长,我前面用刀砍过,刀口都卷了!没办法找了个电锯来,你看到这血,你看到这血没?”
——“颜道长,不要这么武断的就下结论,红色的不一定都是血,也有可能是色素,树液是红色也不奇怪啊,古代小姐们拿来染指甲的凤仙花,揉碎了不就是红的吗,难道我们能说花里流出来的是血?当然了,有文人会这么比喻,那是一种浪漫的修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