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地躺了几秒才问：“他想让我回去教什么？数量金融已经有颜殊了，我不觉得自己有能力教别的。”

“别这么说，我相信以你的水平教好多课都没问题！”陈嘉树先使劲捧了一把，紧接着又道：“不过，你要是肯回去应该还教数量金融。颜殊说他自己对风险管理更感兴趣，他之前在哥大商学院当教授时就教这个，现在还是想继续做这方面的研究。”

“我看应该是你跟他说了我的事，人家才特意把位置让出来了吧？”言小有坐了起来，定定看着陈嘉树。

陈嘉树见被他戳穿也不慌，笑了笑说：“没什么让不让的，本来你对这方面的研究就比他深，而且你发表的那几篇文章他都仔细读过，人家特别佩服！还让我找机会给你们引荐一下！说真的小有，你看现在陈明杰已经进了看守所，中心那边也因为这件事对领导层做了不小的调整，虽说还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我想气氛肯定会有所改善，你要不要考虑再回去试试？”

“陈嘉树，你怎么开始劝我回去了？”言小有淡淡地问，“你不是一直想让我出来么，现在我终于辞职了，你又改主意了？”

“我没有改主意……”陈嘉树说着有些迟疑地看了眼江心，又道：“小有，我当然希望你能继续留在我这儿帮我出谋划策。但我不得不承认，如果你真的不当教授，那将会是G大学生的一大损失，也是学术界的一大损失。把你放在公司里面，其实是有些自私了。”

言小有听了摇摇头，“别说得那么夸张，我没那么厉害。”

陈嘉树：“哥们儿——”

“你让我再想想吧。”言小有截住他的话音，低下头说：“我现在做不了决定。”

“可是——”

“你没听见他说要再想想吗，别哔哔了。”魏之予这时直接拽了陈嘉树一把，给江心递了个眼色，“先去吃饭？”

江心点点头，搂住言小有温声道：“师兄，我们先出门吧，这件事可以回头再慢慢考虑，不用急。”

“嗯……”言小有顺着他撑在自己腰间的力道站了起来，下意识朝前走，要不是江心在后面拉住他差点就要撞在前面茶几上。

“师兄？”江心担心地看着他，知道他内心绝对没有外表所表现出来的这么淡定。

而言小有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走神，便扭头略显尴尬地冲他笑道：“走吧走吧，快去吃东西！我已经饿得意识模糊了！”

说完他也不等这三人一起，径自走到门口去穿鞋，边穿还边故作轻松地哼着小曲。

江心不由跟旁边的陈嘉树和魏之予默默交换一个眼神，相互之间都是了然又无奈的神色。

其实他们早就看出言小有心里一直把辞职这件事看得很重，但他表面上却总是装出一副往事如烟云淡风轻的样子，所以其他人也不好劝他什么。而直到刚才，言小有才第一次在他们面前流露出内心的真实情绪，但是他们依然无法多劝。

因为无论是回去，或是不回去，都全凭他的个人意愿。

这个决定，只能由他自己来做。

第75章

陈明杰被解职的事发生在大约两周以前，就在那位“传说中”的学生家长被检察院带走的第二天。

现在这两人一个还被拘押在看守所，另一个已经进了监狱了。

说实话，言小有也没想到江心上次竟然真检举出一条“大鱼”。

检察院以那名家长为掩盖孩子作弊一事贿赂Ｇ大经济研究中心副院长陈明杰作为入手点，自展开调查之后就顺藤摸瓜地牵出一条条暗线，最后查出来的结果令人瞠目结舌，一经曝光即刻引发全国轰动，堪称是这一农历年中的“贪腐第一大案”。

而陈明杰则作为“附带伤害”，因涉及收受贿赂也被检察院带走调查，不过因为具体的情节轻重还在认定中，跟法院那边尚未协商好开庭时间，所以暂时被留在看守所。

陈明杰身为国内顶尖高校的领导层人员，这次闹出这种事，无论是经济研究中心还是G大脸上都很不光彩。

言小有最近已经在网上看到很多讨伐中心、包括G大招生黑幕的文章，一个个传得神乎其神，更有甚者直接把国内高等学府全都骂了个遍，批判现今教育体制，抵制高考，抵制应试教育，说到后来为喷而喷的人也是不计其数。

言小有看着这些文章就觉得十分无语，这也是他当初为什么不愿意把事情闹大的原因。

在现在这个社会上，一件事一旦公之于众，就不可避免地招来一批“键盘侠”和“跟风客”。很多人其实并不清楚事情的真相，也压根不在乎事情的真相，他们只是很高兴又能找到一个发泄自己情绪的途径，这其中红眼病和幸灾乐祸者大有人在，还有一些愤青和偏激分子，对事理根本不去加以分辨，单凭个人喜好疯狂拉踩，最终导致大家对这件事的看法产生两种极端，连一些原本处于中立、尚能理性思考和分析的人都会出于对其中一方的反感从而转入另一方的阵营。

普众价值理念的混淆和客观评判标准的丧失，应该说是文明社会的一种悲哀。

言小有当然不会去同情陈明杰还有那位学生家长，他也认为中心内部在一些制度的设立上需要进一步完善，但这并不代表他赞同“一竿子打死一帮人”的做法。

有错固然要改。谁犯了错，谁就要接受惩罚。但是没有犯错的人不应该遭到连坐。

如今G大经济研究中心被骂得这么惨，几乎里面的每一位教职工膝盖都中枪无数，这便让言小有觉得难以接受。

虽然那些人曾经因为他是同性恋的事而疏远过他，但言小有认为这跟他们本身的人品并没有直接关系，只是观念不同，对事物的接受程度不同罢了。

更何况其中还有一些专业水平扎实、经验丰富的老教授，言小有一向对他们十分敬重，现在看到那些说得比较难听的话难免觉得刺耳。

最近几天他也是一直在尝试着说服自己保持心态平和，不要太在意网络上的言论，等这件事的热度过去了说的人自然会少，而他也不愿让自己牵挂过多。

江心上次说他的话有一定道理，言小有虽然当时生气但是事后想想却也不得不认同。过度的好心会给他带来很大负担，这一点已经在他这十几年与家庭成员打交道的过程中得到无数次应验。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既然已经抽身，那无论中心再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他没有义务替所有人操心。

然而言小有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个时候陈嘉树居然告诉他周院长希望他回去。

上回那事闹得那么不愉快，言小有不相信周院长会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但是他却选择了置身事外、作壁上观，直到言小有都辞职那么长时间了依然不闻不问，这很难不让人对他产生一些看法。

而在沉默了那么久之后，他又忽然在这个时间点表态，到底是何用意言小有大致想想也能猜到。

陈明杰出事，中心名誉受损，周院长亟需做点什么来挽回中心的形象，那么“知错就改”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方法。

毕竟事情已经被捅了出去，大家都能猜到当初言小有为什么辞职，现在再聘他回去就是向所有人表明中心改过的姿态，也是给当时身为中心正院长却有“失察”之嫌的周院长找了个台阶下。

既成全了中心，也成全了他自己。

只可惜，在这一系列的思虑当中，有多少是真正站在言小有的角度上为他考虑的，言小有估计连百分之零点几都没有。

如果他真的选择回去，那大概有不少人都能松一口气，但是对于他自己而言回去又有什么好处呢？是继续面对别人看他时像在看一个“异类”一样的眼色，还是在下一次类似的情况中再次沦为权力和金钱的牺牲品？

言小有相信，只要他继续坚守自己的原则，那么诸如此类的事还会不停地找上他，不停地将他陷入两难的境地。到时候他该怎么办？

照着这个思路想下去，言小有觉得只要自己还是个理性人就不会选择再回去了。

可他心底却总还有一点蠢蠢欲动的不甘……

他不甘心就这样离开自己热爱的职业，不甘心就这样撇下自己的学生，不甘心就这么轻易地认输，尤其是输给他所不认同的现象和观念。

要逃避很容易，说他独善其身也无可厚非，但言小有害怕的是自己将来有一天会为今天的选择感到后悔。

抗争过后的失败，与不战而退相比起来，他似乎更倾向于前一种……

吃晚饭的时候言小有一直在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甚至都忘了要跟江心软磨硬泡求投喂，一碗小米粥他愣是喝了十几分钟都没喝完。

“师兄，”江心见他走神走得厉害实在忍不住叫了他一声，一摸他的碗边缘已经变凉了，江心就让服务员重新上一碗热的，然后把言小有手中那碗端过来放到自己面前，无奈地劝道：“吃饭的时候就别想事情了，本来份量就少，你再不吃完的话晚上会饿的。”

“……啊？”言小有的思绪还没有完全收回来，听见他的话后反应两秒才滞后地点点头，“哦……”

“小有……”陈嘉树看他这样十分自责，觉得都是因为自己刚才说了那句话的缘故，心里特别过意不去，“抱歉，我刚刚就不该提那事儿……你要是不想回去就权当我放了个屁，别搁心上。要我现在看啊，那地方咱不回去也罢！又不是多好多金贵的地儿，哪儿能说让咱兄弟回去咱就回去呢是吧哎哟——”

陈嘉树话没说完先鬼叫一声，紧接就回头委屈地看向魏之予小声道：“之予你下回换个地儿掐成么……大腿这儿好疼……”

“……”魏之予无语地翻他个白眼，不再理他，直接对言小有说：“你想回去就回去，现在想那么多顶个屁用。要是真再发生什么事你就跟他们怼啊，还没怼就认怂，你那点本事全用来平时挤兑我了是吗？”

言小有一听顿时抬头，刚想反驳却又忍住了，思索片刻后认真地问：“你也觉得我应该回去？”

“不是我觉得，是你自己想回去。”魏之予淡淡看着他，“有些人天生就是个操心的命，学校里有那么多学生让你操心，你哪儿舍得走。”

言小有：“……虽然我承认你说得有一点屁道理，但你就不能换个友好点儿的方式吗？”

“对你友好我怕你心脏受不了。”魏之予一脸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