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了结(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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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奚走出寿司店,虽然她说了不用送,但身后依然远远赘着几个保护她的人,天色已然暗沉,抬头看了眼远空,今夜无星无月。

十二月,正是寒风来袭之时,她抚上自己的手臂,凉意上涌,好似连心都是一片冰冷。

脚步踉跄,从指尖开始麻木,她竟有些看不清前面的路了。

经年的苦,累月的恨,她究竟是为何落到这个地步。茫然的看了眼四周,分不清来时的方向,索性随意挑了一条路,机械般的往前走去。

直到渐渐走不动了,停在原地,麻痹的感觉已经传到了心脏,跌到了地上,头颅低垂,黑发散落,十指用力的抓着地面,精心养护的指甲一点点折断,有的甚至从指尖翘起,血色扩散,可她似乎感觉不到痛了。

她想,自己是不是错了。

——爱上自己的父亲,是错。

——为了仇恨,报复无辜的人,是错。

——隐瞒那些过往,用骗得到他的爱,是错。

她突然笑了,多讽刺啊,她的爱,伤害了别人,伤害了自己。

这样的爱,怎么配称为爱?

过了很久,寒风越刮越冽,后面跟着高奚的手下看着大小姐失魂落魄的样子面面相觑,不敢上前搀扶,也不敢离开半步,直到远处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才让他们都松了口气。

高奚的脸被人捧起,粗糙温暖的指腹摩挲过她的脸颊,可她眼睛像蒙上了一层雾翳,看不清这个人的样子,歪了歪头,紧贴他的手掌,她冷得全身发抖,下意识依偎着这一点温度,有温暖的事物碰上她冰冷的眼睫。

“别哭。”

她怔愣,自己原来哭了吗。

“没事了,我们回家。”

她听到他这么说,然后就被抱了起来。圈住了他的脖子,想和他笑笑,却发现连勾动唇角的力气都欠奉。

高仇抱紧了怀里虚弱的女儿,他低头看向她憔悴的面孔,窝在他的颈窝里,昔日明亮的眼眸如今毫无光彩,沉寂的像一潭死水,她用尽全力抓住了他的衣襟,在他的胸口留下点点的血污。嘴唇已经冻得发乌,微微颤抖着,她枯瘦的手指刚移到自己的胸口便猛然垂落,这一下更如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里。

高奚彻底失去了意识,落入无边黑暗。

她这回没再做梦,却在睡梦中感到一阵又一阵的疼痛,像被重物狠狠压过,每根骨头都碎成粉末般,她感觉不到自己,感觉不到活着。

高仇一直在她身边,她整整发了一个星期的烧,他就整整一个星期没出过门,知道她不喜欢去医院看病,嘴角勾起无奈的笑,明明立志做一名医生,却讨厌去医院治疗,于是请了私人医生来家里为她输液,他寸步不离的守着。

她时睡时醒,醒来也只是怔怔的看着他,不动也不说话,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希冀能给她一些温暖,只是很徒然,因为不管他怎么捂,都捂不化她眼里的哀痛和茫然。

人一旦直面逃避了很久的现实,就会陷入一种空虚无望的境地里,在她封闭的内心里四处碰壁,没有退路,也找不到出路,不可逃离,无法解脱。

高奚在第七天的下午醒来,幽幽睁眼时还不算清醒,看着住了多年的卧室,竟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想动动手指,却发现正被人紧紧握在手心里,她看向那只手的主人,他整个人都有些落拓,脸上胡茬冒出了许多,眼里都是红血丝,却牢牢的看着她,像要把她刻进心里。于是记忆一点点回到脑海里。

“爸爸……”

她开口叫他,却把自己吓了一跳,喉咙干痛不说,声音沙哑难听得像一个老妪。

“嘘。别说话,你发烧了。”他小心翼翼的把她扶起来,拿过床头的水喂她。

她直把整瓶水都喝光,又急又狠,像只很久没见到水的鱼似的,心里自嘲的笑笑。喝过水后又被他扶回床上躺好,温柔的看着她,眼里都是对她独一无二的宠爱。

他俯身吻在她的额头上,“乖,我去给你煮点粥,等我。”

正准备起身离开,却被她拉住了手腕,他迅速回握她的手,眼神晦暗,只不过一会,手竟又变得微凉……牵起来放到唇边轻吻,温柔问到,“怎么了?”

她努力开口,嗓子里像有沙砾在磨,又痛又痒,“放过…他们…吧。”闭上眼,像是要隔绝开散入尘埃里的回忆,它们透着青灰,不依不饶的漂浮在她眼前。再睁开时眼角却微微湿润,声音轻微到近似呢喃,“我不恨了。”

我不恨了他们了,你也放过自己吧。我们已经在错误里走过了半生,哪怕日后会和你恩怨相对,我也,不能再欺骗自己。

“求…求你,好吗?”

高仇深深的看着她,然而只过了几秒就温和的笑了,只有对她满心满眼的疼惜,“好。”

放开她无力的手,妥帖放回被子里,才转身离开,走到厨房,脸上的笑容消失无踪,面无表情的取锅烧水,等到水微微滚开的时候放了一把米,他别的不会,却只有煮粥可以称的上得心应手。

抬手遮住自己的眼,无力颓唐,前世的她在最后的日子里除了白粥,什么也吃不下。

凭什么…到底凭什么…

把煮好的粥盛在碗里,深深按捺纷飞的思绪,将嘴角牵起,端着粥回到卧室,却看见她又睡了过去,呼吸清浅,眉眼安宁柔和。

他把粥碗轻轻放在床头,跪坐在床边,再次守着女儿安睡,怔怔的看着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抚过她的面庞,泛着青黑的眼眶,消瘦的脸颊,干燥发白的唇……眼里渐渐浮现出痛苦。

他的小姑娘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践踏到这种地步。

多年前,他发誓要给她世上最好的一切。无论是最好的吃穿用度,最好的教育,最好的风景,他都一一捧到她面前。她值得,没有人比她更应该拥有最好的东西。

可唯独。

没能力给她一个最好的人生。

高仇从未流过眼泪,哪怕是前生她被折磨到遍体鳞伤,而自己亲手了结了她的性命之时。那时的他只有用满心的恨,来盖过无底的痛,无法流露出半分哀恸,深怕那口气散了,就无能为力给她报仇了。

他哽咽一声,把她的手紧紧按在脸侧,终于哭了出来。

低沉,压抑,满怀愧疚。

昏睡中的高奚朦朦胧胧间好像听到了一声声的道歉,哀伤痛苦,她的心似乎都要被这样的声音捏碎了,想睁开眼睛安慰这个人,意识却越离越远,直至听不到任何声响。

夜晚,她被他抱着洗了个澡,温水洗涤过她疲劳的肌肉,多日来的沉重都消退了不少,他吻了她,第一次不带情欲的拥吻,气息纠缠不休,恨不得把灵魂都哺喂给对方。最后一起躺回了床上,二人依旧同床共枕。

高奚低了低眸子,可不知是否同床异梦。

高仇把她揽进怀里,靠着他温暖厚实的胸膛,她能清楚的听见他沉稳的心跳。

过了好久,她决定开口,问了一个让她自己都觉得好笑的问题。

“你爱我吗?”

“爱。”他答。

她却笑了,“我看见你的口袋里落了一片枫叶。”

他碰着她秀发的指尖僵硬,她接着说,“在美国,这种树很常见,我经常去的一位心理医生的住所,就种满了这种树。”

抬起头看他,她眼里蕴星蕴月,蕴着春日里最和醺的暖风,“那里的枫叶还红着吗,它像焰火一般美丽对吗。我那时总想着,有一天能和你牵着手漫步在红枫道上。”

“在路的尽头,枫叶红得最美最热烈的地方,你会吻我,我们是那么好……”

他目光晦涩心疼,“奚奚,我……”可没说完便被她微凉的手指抵住了唇。

她笑了笑,几分惨淡,几分自嘲,“没关系,都没关系……”

目光里透出些茫然,喃喃开口,“我只是想问……你都知道了,还爱我吗?”

高仇抱紧了她,没有犹豫,“爱。”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是她上辈子来不及问出口的问题,如今用这样的方式得到答案。

“你回到我身边的时候,或许更早,但我明确的知道,我爱你,是那一天。”

她怔怔,有些想不起来那个她是谁了,于是开口,带着疑惑和好奇,“那个我是怎样的?”

他抚着她的发,轻轻的开口,“可爱,笑起来的时候总让我想把手指伸到她的酒窝里,看看是不是有蜜糖陷在里面,也单纯,为了一个不怎么熟悉的‘二叔’而开心,而悲伤,我跌入她璀璨的眼里,只想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她的小姑娘。”

她轻轻叹息,“她都得到了。最好的一切……”接着问到,“你爱那个热爱生活,温柔体贴,每天都在笑的姑娘对吗?”

高仇唇边有笑意浮出,“是。”

“你爱心怀忐忑,看着你就脸红,慢慢爱上你的那个她吗?”

“爱。”

她沉默了一小会,又接着开口,“那你…爱那个满口谎言,自欺欺人什么都没发生过,骗取你的爱的她吗?”

他的心被刺了一下,尖锐的疼痛着,回答却依然坚定不移,“爱。”

她脸色逐渐苍白,勾起嘴角,“那么那个被人践踏,毁容发疯的残废呢?”

这个问题歹毒刻薄,她自己都觉得心冷害怕。

“我爱她。”可他还是答。

高奚闭上眼睛,最后问出口,“你会爱那个变成亡魂,却因为仇恨,拖着无辜的人去死的她吗。”

他带着决绝和不容置疑,“会。”

沉默良久,连空气都要冻上了,她的秘密暴露无遗,她歇斯底里过,不安过,放弃过,却从未如此平静过。

她终于开口,这场她自导自演的烂俗爱情剧就要落下帷幕,唱到词穷,台下无一人观赏,眼泪和汗水模糊了脸上不伦不类的妆,一半是红的艳烈,一半是白的冷淡,她是个不入流的演员,入不了戏,骗不了自己。

“可我不会。我……”

“恨她。”

说完翻身离开他的怀抱,不久沉沉睡去,眼角滑落一滴泪,隐没在发间。

又过了几天,她的烧总算是退了,恢复了些力气,虽然整个人看起来还是很恹恹憔悴。

高奚好像忘记了什么,又好像从未如此清醒。

她不想待在屋子里,想要出去走走,就幽魂般走出房子,没带手机,没带钥匙,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直到认不清路了才觉得自己或许连脑子都没带,可还是不想回家,第一次这样的不想。

不能再走了,回去吧。

被丢弃的大脑此时给她发送了这样的警告,并且为她找好了理由,拐卖妇女的人贩子还是有很多的,高奚自觉从小是个乖孩子,从不给他找麻烦。

虽然自己的存在对他来说就是个麻烦。

回头,却发现他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大概只有五步,她怔忡,五步而已,却一直都察觉不到,怪不得自己出来的时候一点都没有被阻拦,还以为是他不在家,可又有些苦恼,他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若是往常,她应该高高兴兴的跑过去,扑进他的怀里。

可这次她压根没动,他就向她走了过来,嘴角含笑,是那么英挺好看。

“想不想再走会儿?”

她摇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不敢看他。

沉默了片刻,他发涩的声音响起,“奚奚,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这样一说,她更加感到不知所措,自己的行为让他不满意了吗?

那该怎么做,她抬起头茫然的看着他,手指不安的捏着衣角,高仇的心疼得不像话,抬起手想摸摸她的脸,她却害怕得往后缩了缩,紧紧闭着眼睛。

高仇的手僵住了,这样防御的姿势,她像是以为他会打她。

内心狠狠震痛着,他强迫自己温和下来,再温和一些,别再吓着她。

慢慢靠近,温热的鼻息撒在她颤动的眼睫上,“奚奚乖,跟爸回家了好不好?”

高奚见自己没有被教训,忙不迭的点头,表示自己愿意回家。

没有要打她就好。

她不再求和他相爱了,就做他的女儿,乖巧的,懂事的,可以永远不离开的。她在心里不住的点头,是因为她贪得无厌,得到了这么多却不满足,所以不求了,也可以抛弃任何东西,只要留在他身边就好…就好。

高仇竭力压抑快要溢出眼眶的疼痛,牵过女儿的手,还是一如既往地冰凉,于是紧了紧,带着她往家的方向走去。

没走两步,高奚却挣脱了他的手,目光游移着,小声的嗫嚅,“会,会被人看见的…对你…不好。”

他是警察嘛,还是总警督……要是被人看到了,拿出来做文章怎么办?

她不想变成他的累赘。

累赘都是要被抛弃的,她不想被抛弃。

高仇最后都不怎么记得是怎么带她回来的,他浑浑噩噩的走在前面,她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有人看他们一眼她就放慢脚步,离他远远的,等人移开视线她又赶紧跑回他的身后。

回到了家里,把她哄上床躺好,盖好被子,想了片刻,温柔的开口,“想不想喝牛奶?”

她点头,觉得只要跟着他的话去做,就能不被他讨厌,永远是他的小女儿。

高仇对她笑了一下,高奚看他笑了,也迅速露出一个笑容,只不过充斥着讨好和小心翼翼。

他悄然握紧了拳头,离开床畔,去给她热牛奶,高奚的视线一直殷勤的追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回来。

“来,慢点喝。”

高奚接过杯子,小心的往嘴里送,一边喝一边看他的眼色,深怕自己哪一个动作会惹他不快。

把空了的杯子给他,却来不及微笑,就脸色一变的捂着嘴,奔到卫生间,全都吐了出来。

恶心的感觉搅得她天翻地覆,连胆汁都吐了出来,然后缩在角落里,怯怯的看着她,不安惊慌。

“奚奚,来……不怕。”他自责又痛苦的靠近她,把她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

她一直在发抖,不知是因为难受还是害怕。

这次之后,她能入口的东西越来越少,有些时候甚至闻到气味就呕吐不止,连白粥都只是时而才吃的下。

她越来越憔悴,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

那天他醒来,双眼还有些惺忪,她的头正埋在被窝里,似乎还睡得香,满心的柔和,怕她待会醒来会饿,就轻手轻脚的下床,去给她煮粥。

等到他回来,在看见她呆坐在床上的身影刹那,瞳孔紧缩,惊骇的摔了粥碗。

高奚被他这样的动静吓了一跳,却在看到白粥溅到他的裤脚时,赶忙连滚带爬的过来,一边给他擦拭,一边不住的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对不起…是我不好…”

和他道歉像是已经成为她的习惯,只忧心他若是对她不满意,就会随时丢弃她一样。

高仇艰难的低头,目光真真切切的看清了她的头发,竟有白发夹杂在青丝里,落寞颓唐,让人不忍再看。

她今年,不过二十四岁。

青丝白发,红颜落拓。

他慢慢跪下去,连抱她都不敢,颤抖着抓住她的手,“你怎么会不好…是我…不好。”

高奚顿时眼泪决堤,“不是你…不是…你不要难过,我…我不好…是我。”

然后犹豫着抱住他,是这些天以来,第一次主动拥抱他,僵硬谢着重复安慰他,“是我不好…你不要难过。”

他最终崩溃,静默的搂着她,咬牙流泪,不让她直面他的痛苦,心一点点被摧毁着。

第一次,他觉得自己错了。

高仇把女儿送到了疗养院,招集大大小小的专家为她治疗,不管用任何办法,都要让她能吃饭,能睡觉,能正常的活着。

可是她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安安静静的坐着,说的话都听得懂,能清晰的说出自己哪里感觉不好,帮助医护人员治疗她的病,偶尔还出去和小朋友们做游戏,给他们唱歌,讲故事,她甚至还会变魔术,总之很受小家伙们的喜欢。

唯独不肯见他,见到就怕,就疼。

不好的时候却只会赖在他的怀里,有时乖巧,有时惊慌,但只有一点相同,她不叫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碰她。

汝之蜜糖,彼之砒霜。

第一次分开是因为警局内部和生意实在有需要高仇亲自到场的事,而她正好处在不算好的状况,他抱着她解释了很久,看着她懵懵懂懂的样,才犹豫的放手,可没走两步她就跟了过来,拉着他的手,疑惑他为什么不带她一起。

“乖,爸马上就回来,嗯?”

医护人员见状赶紧来搀扶着她,而高仇也复杂小心的抽手,高奚还想跟他,结果却被人抱住,看他走了几步,终于哭了出来,撕心裂肺。

高仇背影僵硬,然后立马转身回来,从护士手里接过她,抱在怀里安慰,“不哭了,爸不走。”

她抽抽搭搭的说对不起,可就是不放他走。

还好,高仇重金聘来的这些博士专家不是吃干饭的,在劳心劳力的研究下终于找到了解决她这样状况的办法。

“不管是什么办法,只要能让她恢复健康,都可以。”

“高先生,这还是有些风险,高小姐或许会彻底失去记忆……”

“你觉得记得对她是件好事?”

“是……那我们这就为高小姐治疗。”

高奚觉得自己睡了好长一段时间,醒来的时候有种今夕是何夕的疑问感。

她坐起来,眼神却在接触到床头柜上的镜子时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

本来以为是别人,结果凑近一看……好吧是自己。

眉眼还是那副眉眼,只是这头发,她抚着发梢,怔愣又荒谬的看着镜子,怎么一些都白了……

她这一觉睡了多久,三十年?

头发都白了也太惨了吧?

然后想起,那她爸爸呢?

她受到了惊吓,不会都化成灰了…吧…

呸呸呸,赶紧摇摇头,怎么能这么诅咒他,可实在不放心,掀开被子就想去找他,还没穿上鞋呢,他就推门走了进来。

她顿时放心下来,还好,没死。

然后目光复杂,这头发,比她还黑。所以这到底是过了多久啊?

过了多久呢。

从注射药品到清醒,不过三天而已。

可高仇觉得像是过来三百年一样久,那天他推开门,见她活生生的的样子,眼里是久违的清明,顿时有种感谢上苍的想法。

她还记得他。

“我当然记得你啊……”高奚无语的看着自从醒来后就一直对她问来问去的自家父亲,此刻的他真像一个老父亲。

“还记得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吗?”

她叹气,“因为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还时不时和你闹……”

“为什么和我闹。”

“因为……”她的瞳孔涣散了一下,迷惑不已,对啊,是为什么……

“因为,因为你讨厌吧。”她哼哼着把脸转向一边,逃避了这个问题。

高仇轻笑,板过她的脸,“我们是什么关系?”

这话问的,有那么一丢丢暧昧,高奚准确的捕捉到他的真实意图,脸迅速红起来,“你好烦…刚醒就问这个干嘛…”

他眼里的冰渐渐解冻,化成温暖的水流,“还记得叶致远是谁吗?”

“谁…啊?”

这下她彻底茫然了,搜寻遍了记忆,都没找到一个叫叶致远的人,或则不是人?

可她不记得。

高仇的目光却越来越温柔,她都感觉有些发毛了……

“谁也不是。”

他紧紧抱着她,揉着她的头发,灰白虽有些刺目,但他不在意了。

“奚奚。”

她环住他的腰,鼻头竟然有些酸,“嗯。”

“我爱你。”

“我也是。”

“对不起。”

“……啊?”

“呵,没什么。”

对不起,最终用你最讨厌的欺骗,留住了你。

当初她用骗和他相爱,如今他也用骗来维持他们的爱。

究竟是包裹在谎言下的相爱是真,还是相爱之下只剩谎言。

“不要了……”

“听话。”

“很疼的……”

“一会就好。”

这样的对话几乎隔几天就出现一次,高奚实在有些郁闷,看着很色情,但压根不是那么回事。

他是要给她打针,因为她的病。

“我到底什么病嘛。”她抱怨,除了有些记性不好了,头发有些变白了之外,也没感觉哪里不好啊。

高仇一手拿着注射器,长手一卷,把她的身子捞到怀里,“你忘了吃不下饭睡不了觉的时候了?乖乖的,待会给你吃冰淇淋好不好?”

高奚愤怒,她难道是小孩子吗,岂会被冰淇淋诱惑!

“那两个。”

“不行,就一口。”他好笑的看着女儿气鼓鼓的小脸,忍不住吻了下去,触上她柔软的嘴唇。

高奚被亲了一下脸红红的,虽然哼哼唧唧但乖了不少,自己卷起袖子,把白皙的胳膊伸给他。

高仇的心抽了一下,以往白嫩的臂弯处,如今都是密密麻麻的针孔,连成了青青紫紫的一片。

高奚看他不动了,握着她的胳膊,眼里都是心疼,哪里还有不懂的,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温柔的摩挲,反过来安慰他,“没事,不疼。”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俯身吻在这触目惊心的伤口上。温热的触感让高奚心里震荡了一下,像是有电流随着尾椎骨串上天灵盖一样。

每次注射之后,她都有些昏沉,靠在他的怀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直到脑子发蒙,说出口的话含含糊糊,眼皮重逾千斤。

他慢慢拍着她的背,眼神愈发温柔,“睡吧。”

“不…不睡…”

他轻笑,“我一直守着你好不好,等你醒了,我还在。”

高奚想和他说她讨厌昏睡的时候,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想和他再相处一会,多注视彼此一会,说说话……可意识慢慢偏离,呼吸沉重起来,终究还是睡着了。

等再醒过来时又是新的一天。周而复始。

这个药的副作用也不是完全没有,她记忆变得很混乱,有时认不清人,有时忘了要做的事。

在第十二次把来看她的哥哥拒之门外;第八次把谢季的电话挂掉,并且气愤的质问高仇什么时候有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徒弟;第二十次回复莫晦如要她去相亲的短信,‘婚恋网站没道德,窃取她个人信息,她有男人了,哼。’;第无数次做菜不放盐,衣服洗两遍。

第………

她终于把身边的人得罪了个遍,哀怨的看着高仇,幽幽的说,“都不提醒我…你就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高仇笑了一声,去亲她的脸,“有什么关系。”

她愤愤不平,躲闪着他的脸,“怎么没关系啦,我这不是失忆了,是失智了!”

气成河豚!

他搂紧她,叫她再躲闪不了,抱在怀里亲了个够,“不用在意他们。”

被他亲服了,窝在他臂膀里叹气,失智妇女可还行……

咂了咂嘴,她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你说,我头发还能黑回来吗?”

要不然去剃个光头?

然后噗的一声笑出来,看了他一眼,有些揶揄,不知道对着秃头女儿还能不能不可描述。

高仇从她偷笑的神情里读出几分意思,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你要是真的在意,我带你去染黑好不好?”

其实她除了头发灰白,面孔一点没变,病好之后又渐渐养了回来,甚至看起来更加稚嫩。他捏了把她的腰身,还算满意,至少不是瘦骨嶙峋了。

高奚皱眉想了想,然后还是摇头,叹息一声,“算了,顺其自然吧。”

她小声说,手指戳着他的胸口,“不过你要保证不准嫌弃我,不准去找年轻小妹妹。”

高仇气笑了,他找什么年轻小妹妹?一把把她压在身下,咬牙切齿的说,“我现在就找一个年轻小妹妹来泄火。”

她咯咯笑着,抬头吻住他的薄唇,辗转厮磨,气息纠缠。

那天他们日常进行妖精打架,他插在她的里面,挺腰奋力的挞伐她,高奚正欲仙欲死呢,突然觉得鼻子一痒,一道热流就涌了出来,疑惑的伸手一探,然后惊诧的瞧见一抹殷红,她还在呆愣,高仇却立刻抓住她的手,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她刚想说没事,估计是上火,可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小腹就开始剧烈疼痛,这一刻她突然想起小时候看西游记,孙悟空跳到铁扇公主的肚子里作怪,公主疼得大喊大叫的情景,虽然她不太了解是不是一种痛法,但真的感觉像是有几百个上蹿下跳的猴子在她肚子里蹦跶,让她生不如死。

余光瞥见他的脸色彻底苍白惊痛,想安慰他一下结果,结果一张口鲜血就争先恐后的涌出来,吐得床上一片血红,高奚彻底无语了,这像是被捅过或是生了孩子一样的凶案现场是怎样……

她又自娱自乐的想了想,可不就正在被‘捅’和造孩现场吗?

高仇显然没有她乐观的精神,高奚见他一张高冷帅型男的脸顿时变成冰山活阎王,实在是有些心疼,本来都五十的人了,还遭遇了这么血腥的事,以后不知道硬不硬得起来……

没等她继续胡思乱想下去,就被他抱了起来,夺门而出,往医院赶去,她被安置在副驾驶上,高仇一踩油门,汽车就飞驰了出去,她气息奄奄的看着他紧绷的面孔和青筋暴起的额头,心疼又无奈,想和他说说话,说没关系的,会好的,她是不会死的。

她在内心祈求,想要多活一分钟,一个小时,一个月,一年……一辈子,他的一辈子。

她说不出话,只能看着他笑,哪怕真的要分开了,她也要最好的面目示他。

然后沉沉的闭上眼,无力落寞。

高奚没死,不知是哪位路过的神仙听到了她的请求,又救活了她。

话说她为什么会吐血了,其实是因为夏天火重,她一时又吃了太多冰冷的东西,胃痉挛到吐血,那血里更多成分是西瓜水来的……

总之医院给出了建议,要想活命,那最好戒荤戒腥戒油腻,房事节制少发情。

真是让她老脸一红,性欲和食欲本来就很不好控制不是么,但这件事真的吓着他了,好几次高奚在梦里被他抱得醒来,力气大到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他沉在噩梦中,眉头紧皱,冷汗直流。把高奚心疼坏了,于是一五一十的都听安排,一点忌讳都不敢再烦。

又过了几年,药也一直在用,她的记性还是时好时坏,偶尔还迷路到不知道是哪的地方,垂头丧气的蹲在那,不过他每次都能准确无误的找到她,带她回家。

她拉着他的手一摇一摇的,撒娇卖萌都试遍了他也不为所动。

“就一个冰淇淋也不行吗?好好好,一口总行了吧?”

“不行。”他笑。

“那我想吃辣的,鸭脖子。”

“也不行。”

她泄气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想了想,抱住他的手臂,凑到他耳边,脸迅速红起,“那…那我要和你做爱。”

高仇抱住她,微笑到,“等两个月。”

完了,种马禁欲了……

她气鼓鼓的走了,却被他从后面拥住身子,怀抱温暖,气息炽烈。

“乖,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