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顺着两个人的喉咙咽下,润泽了火烧般的感觉。
杨绵绵舔舔嘴唇,觉得自己想说什么,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最好一句话都不要说省点力气和水分。
但是她的眼神就已经传达了自己的心意,荆楚搂着她,心里弥漫上淡淡的苦涩,在没有食水的情况下,他把她带出这片沙漠的可能性太小了。
方向可以通过太阳星辰判定,但在眼前的困难才更真实,每一步都是十二万分的艰难。
身体的煎熬是一方面,而内心的折磨更是剧烈,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沙漠里面临生死攸关时会显露人性的丑恶。
这是对身体与心理双重的考验,任何一面崩溃就是死路一条。
“绵绵,别怕。”
“嗯。”
奇迹般的,杨绵绵并不觉得害怕,她以前是很怕死的,死了怎么办,有人给她收尸吗,家里的小伙伴会流落到哪里去呢?她一点儿也不想死。
但是现在她觉得自己居然并不怕,死了就死了吧,反正也是孑然一身,能和荆楚在一起,她一点儿也不怕。
可是想到他会死,她心里就难过得不得了了。
都是她不好……如果当时她走点心,没贸贸然听见动静就跑过去看情况就好了,还以为自己长进了呢,其实还是和以前一样笨。
她想,我笨死了,我一直觉得自己聪明,但其实笨得要命。
笨蛋,大笨蛋。
以后再也不做这种事了,她就老老实实去读物理,以后多赚点钱,天天和荆楚在一起,柴米油盐的平凡生活不好吗?
干嘛要去追求刺激呢,干嘛要有好奇心呢,干嘛不认输呢,干嘛要当时多管闲事呢?
都是你自己害的。她想。
第三天,绝境。
杨绵绵一开始是被他拖着走的,脸是裂的,嘴巴是干的,胃里空荡荡的和火烧一样,她觉得自己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到现在还强撑着没有倒下已经是意志力坚持的结果了。
后来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摔了一跤,怎么都爬不起来了,荆楚走回来把她背在背上,她没挣扎,只是小声说:“对不起。”
“傻。”
他们最近交谈的次数很少,但杨绵绵依旧是很安心,她有点担忧,有点害怕,有点茫然,但是在荆楚身边,她就觉得很安心。
所有的小伙伴们都在给她鼓劲:“加油绵绵!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
“对,出去了我们要吃冰淇淋!”
“要好好睡觉!”
“要买漂亮的衣服!”
“绵绵,你要加油,不要放弃啊!”
她没有放弃,她不会放弃,十八年来,她终于觉得对未来的生活有所期待,有所追求,她不会放弃的。
如果死了,谁来有个人那么喜欢她呢?
在荆楚背上,她迷迷糊糊那么想着,不知什么时候失去了意识。
荆楚背着她,知道她也差不多已经到了极限了,情况比他预料得还要糟糕一点儿,虽然大致的方向不会有错,但总归是有所偏差,距离比他想象中的更远。
杨绵绵还没有想过,但是他知道,两个人一起走出沙漠的可能性不大。
也差不多是时候了,最多再走上一到两天,就算不能离开沙漠,也应该可以碰见旅人,那就得救了。
等到杨绵绵知觉恢复的时候,她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下意识地舔舔嘴巴,居然不是干巴巴的,一股铁锈味弥漫在唇齿之间。
她用手背擦了擦嘴,嫣红的颜色顿时刺痛了她的眼睛,她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环顾四周,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她慌了:“他去哪里了?”
一个塑料瓶都快哭了:“绵绵……”它是那个绑架犯车上唯一的一瓶水,他们带在路上喝,昨天就已经喝完了,可现在,它里面装着慢慢一瓶血红色的液体。
是血。
她刚刚喝在嘴里的,也是血。
荆楚的血。
杨绵绵的脑袋嗡一声,顿时空白一片。她好一会儿才听见自己的手机说:“绵绵,荆楚给你留了话。”
她的小黄机虽然山寨,但待机能力不错,居然还有电量,杨绵绵急忙打开来,摁键的手指都在抖,她在心里恳求,说你只是出去找路了马上回来,我会等你回来的,我不怪你,我不生气,我不发脾气,你不要吓我。
音频打开,荆楚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温柔很多很多。
“小羊,往东走,活下去。”
他只留了这一句话,然后人已经不见踪影。
杨绵绵哇一声哭出来了:“骗人骗人!为什么要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啊,你去哪里了,你们说啊,他去哪里了,那么多血,他会死的。”
没有人回答她。
杨绵绵想哭,却发现连眼泪都没有办法留下来,只能干嚎:“说!他去哪里了!你们不说我现在就死给你们看,我不走了!”
她这样一威胁,小黄机立刻就投降了:“往那边去了,走了也没多久……”
塑料瓶抽抽搭搭的,但是说的话很有道理:“绵绵,你先喝点吧,不然也没力气找他,血都放了也流不回去啊。”
它说的有道理。杨绵绵想拧开瓶盖,但手有千斤重,根本做不到。
“绵绵,血会凝固的,不然就浪费了,你们俩都得死。”
杨绵绵一咬牙,拧开瓶盖就往嘴里倒,人的鲜血是咸的,就像是眼泪一样,她咕咚咕咚往下喝,泪水再次模糊了眼睛。
这一瓶血是他的生命,是他活着的希望,然而生死绝境,他毫不犹豫就把自己给舍弃了。
明明认识才一年,明明交往才半年,干什么这样痴情?趁她昏迷把她杀掉好了啊,她也不会知道的,她也不会怪他。
笨蛋,大笨蛋!杨绵绵抹抹嘴,把瓶盖拧好,站起来往他离开的方向走。
喝了他的血,总觉得胃里一阵又一阵火烧似的难受,她咬紧牙关,不敢耽误一点点的时间。
走了半个多小时,她找到他了。
荆楚就昏迷在那里,脸色惨白,手腕上用椅套的布料匆匆缠了一圈,血迹已经干透。
杨绵绵踉踉跄跄走过去,扑到他身边去试探他的呼吸,生怕就没气了。
呼吸还在,但已经非常微弱,她顾不得许多,嘴对嘴把血喂回去,然而收效甚微,他失血过多,如果不及时治疗,一定会死。
她带着他不可能离开这里,什么都来不及了。
杨绵绵呆呆地想着,坐在那里很久,突然就想通了,既然如此,就一起死吧,如果他在阴曹地府要怪她不听话,那就怪吧。
她不后悔,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没有他活着,何必活着呢?
她抽了抽鼻子,躺到他身边躺好,像每一天晚上入睡时那样枕在他的胸膛上,和他十指相扣。
“对不起,小羊不乖,我就不乖这一次,以后都会乖乖的了。”她抓着他的手,在唇边亲了一下,鲜血犹如上好的口脂,在他掌心里落下一个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