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很有道理,”余湛颔首,眉目温雅:“可是我杀了他们,不就扼杀了三个人改过自新的机会吗?”
“不过姑娘能有这样的想法,真是很独特。”
余湛初次独自一人出行,身边没有随从小厮,算是家里予他的一次考验,也是考虑到他武功高强足以防身,他正满怀壮志,缺乏一个与其并肩的好友一一从来没有人敢反驳他的话,虽然没养成骄横的性子,但也令他的善恶观单纯且温柔。
白纸一样写满了正义的少盟主,遇上了不知对错黑白任性妄为的魔教圣女。
余湛误以为她是同道中人,此时,段飞飞被他的话转移了注意力,没再与他辩下去。
於她而言,无论放走的那三个人会不会再干坏事,她都无关痛痒,刚才这么说,仅仅只是疑问一下而已:“这就叫很独特吗?”
她一身白衣,穿着行为举止都不像寻常农妇,皮肤白嫩得像闺阁少女,但好人家的女孩儿怎么会到这里来?余湛问道:“敢问姑娘出自何门何派?”
剧情很平淡。
比起《午夜飞行》诡谲刺激的开头,《游凤戏龙》的调子很淡,全靠演员演技魅力以及镜头美感来支撑,女主角的性格很有意思,勾出了期待感……杰斯踌躇,不知如何评价,g在镜头和叙事上都有进步了,角色性格上,女主角飞飞的离经叛道是一个矛盾冲突点,可以预想所有提升人文境界的要点都会以她的角度展开。
余湛优雅温柔,一如西方形象中富有教养的绅士,东方版哈姆雷特?理想主义者,从他刚才反驳段飞飞的话来说,有点人文主义的意思。与一位奔放的……女侠?肯定会产生观念上的冲突,端看导演怎么处理。
一位专业的影评人,会在观看电影时尝试去接受和解读导演给出的讯息,一段短短的剧情,就可以发散出许多想法。
不出杰斯所料,段飞飞经常会向余湛发出一些很现实的疑问,每一次都以切中这个理想主义者的软肋,后者每次的回应都很大爱无疆──两种观念的冲突,反而让余湛认为这个姑娘有一种别样的善良,比他更嫉恶如仇,更看不得坏人逃脱,更想严惩恶行……在这种脑补之下,他喜欢上了她。
实际上,段飞飞只是无聊时乐於看人倒霉而已。
但认真且有理想的男人都有魅力,段飞飞爱上余湛,就像爱一颗闪亮温暖的太阳,只要决定了,她就不会犹豫,余湛想救人,她想也不想就跃进水中,她武功虽强,水性却只属一般,差点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对此,她依旧漠然。
全都无所谓,只有余湛高兴。
一环扣一环的误解,使余湛以为段飞飞只是个被隐身高人所养的女侠,她善良单纯,在生活上会有点迟钝,在聆听他的志向时,会提出尖锐的意见……人物是华夏的,但编剧写出了莎士比亚式,长长的,具有强烈情感表现的对白,也算是对好莱坞电影市场的一种迎合。
长对白的好处,能够使观众下意识地屏住气息,一刻不停地被带进电影节奏里。
这种对白节奏,一直推进到高│潮。
“段飞飞,你装作好人,接近我,欺骗我,看我被蒙在鼓里,愚不可及,不可救药地爱上你……你是不是觉得很高兴?”
武林大会上,段飞飞被人认出魔教圣女身份,从未出教的她意识不到即将面临的是什么。
她未见惧色:“我欺骗你?余湛,我也喜欢你啊!”
段飞飞不知道为何自己是‘装作好人’,怎么突然就‘欺骗’余湛了,她想表达的由始至终就只有一件事,就是她喜欢他。
“你是魔教的人!”
余湛撕心裂肺。
这段萧宸一但处理不好,男主角就会沦为迂腐无情的负心人,曲靖在这里想要表达的,是善与恶,大局与私│欲之间的挣扎,余湛可以选择保下她,所有人都会卖少盟主一个面子,只要把她扣压下当人质就能说过去,要保着她的性命,绝对不是做不到。
“魔教的人?我就是我,从来不是任何物件的从属,余湛,你……”
“不要说了!”
他打断了她。
段飞飞怔住,接着,便是一场动作戏──武侠片的动作镜头就是燃烧经费,好不好看,取决於武术指导和演员功底,以及后期特效处理,江妩有系统开挂,许多镜头可以不切,全程真身露脸,做出惊人武术动作后,脸上的微表情跟情感表现都很到位,这对於大部份演员来说,都是不可能的事。
这时候的连贯镜头,可以说了导演在炫耀演员的一种手法了。
在座各位都是外国人,好莱坞对於华夏功夫与熊猫,又有一种微妙的情意结,漂亮得像妖精的少女与神秘的华夏功夫结合,一下子就把动作场面的吸引力推至巅峰!
在这一场剧情高│潮,开挂的江妩以自身优势,蛮不讲理地夺去了观众的注意力。
What the fuxx!?
这是特效吗!?这绝对是特效吧!这连贯的翻身折腰扫腿,白衣翩然,段飞飞脸上没了一派的欢快笑意,她困惑地与心爱的人刀剑相向,迷茫得不知所措,以往的刀刀杀着,现在处处留情。
反倒是一直坚持‘给坏人一个机会’的余湛,往她下了狠手。
萧宸武术底子远远不如江妩,但做个花架子,唬一唬外国人,还是绰绰有余的,使得这一段打戏发挥得极其漂亮,而这一场交战亦把他们之前所有的观念矛盾都实体化了,只是情况讽刺地反了过来。
尖锐冷酷乖张的段飞飞放了水,被一剑钉在墙上,犹如行刑。
余湛全身挂彩,却都与要害堪堪擦过。
“段飞飞,你为什么要骗我?”
他伤心欲绝。
余湛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希望正义得到伸张,有时会有些过分天真的想法,自小御剑山庄庄主教他嫉恶如仇,视魔教之人为蛇羯,他可以放过土匪,放过小偷,惟独不能放过魔教教徒。就像罗密欧与茱丽叶里的世仇,只是当中还多了善恶是非之争。
“骗你?我本来就是魔教圣女,也曾与你说过家世不合,说不在意无所谓的人是你,说会一直爱我的人也是你,骗之一字从何说起?你们正道中人就喜欢在杀人之前替对方冠上各种罪名,每一刀都有凛然大义,而我们死得活该,没错,我是不在乎你们所说的是非善恶,我作恶多端,不为世所容,我也不稀罕你们容我。”
这是一段典型的长对白,亦是江妩的华彩段。
剑尖贯穿身体的时候,段飞飞终於认清了现实,余湛要杀她,没有退路。
“你今日杀了我,世人会说你一时被妖女所迷,幸好清醒过来,大义灭亲,痛斩妖女……只有我,知道,在咱俩之间,谁才是那个反复无常的骗子。”
余湛一言不发。
段飞飞坚强了很久,好像不在乎生死,也不在乎痛楚,血流如注,她眉目清丽依旧,浸染了白衣,沉沉地压在她身上,她可以用内力止血,但目光扫过去,全是所谓的白道中人,观望少盟主把魔教圣女正法。
直至咽气前,她才垂下长长眼睫,叹了囗气。
“余湛,你对天下人都那么好,那么宽容,怎么独独就容不下一个我?”
所有经典,都需要一个悲剧结局。
在观念的冲突里头,理想主义者手执刀刃,杀掉了一直离经叛道,意味着邪恶的少女,在另一角度来说,余湛的温柔,光明,宽容,统统都毁了,他一直以来的信念,都在这一刹那受到了质疑。
何为正,何为邪?
或许永远都没有定论,在《游凤戏龙》之中,并没有俗套地设定正道中人都是伪君子,魔教教徒都是真性情被嫉妒的隐士,在余湛手刃段飞飞之后,早就密谋趁武林大会把正道一网打尽的魔教杀上了山……他们并不知道教主独女死在了这里,他们是在行恶,并且重创了这群人。
杀掉心爱之人的余湛,身边的人都说他做对了,妖女就是他们派来的奸细。
余湛想起二人初次见面之时,她说如果放走了恶人之后,恶人又再作恶,所害的人命是否他来背负?……当时他否定了她的话,而现在,他对她却没有再次宽容。
他想自己做对了。
带着观众的疑问,余湛在随从簇拥着返回御剑山庄时,在当初的陆家村囗停下,碰见了村民行‘公│审’,对象正是那三个草匪。当日他放走了三人,他们没有悔过,没有金盘洗手,而是作践了更多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到今日,终於被众人抓住。
余湛除掉段飞飞,是和应了所有人的期待,他认识的叔父,同道好友,长辈……
他心里崩落了一大块,空落落的,属於段飞飞,也属於他的理想。
接下来,便是几十年过后,余湛在御剑山庄里对於段飞飞的一段幻觉,他希望得到爱人的原宥,游凤戏龙,戏了他,赔上了性命,而他终究还是后悔了,后悔贯彻了‘正义’。
总体来说,杰斯觉得这个故事,很不像曲靖的风格。
在他的成名作里,饱满剧情撑起了整个故事,《游风戏龙》全程就一对男女的感情纠葛,表面上是这样,但他透过段飞飞与余湛,与观众抛出了这么一个问题:到底何谓正义?
华夏功夫,意味着力量,剿灭邪恶的力量。
在电影里化为一个符号,魔教是一个符号,余湛的理想是在反映一个关於死刑废除与否争议与久的问题一一到底应不应该给邪恶改过的机会?如果抛去那些暗示不想,二人的感情线也很有意思,不分善恶的段飞飞总被余湛误以为孩童般的单纯善良,中间很喜剧,结尾把所有暗线引爆,情理之内,意料之外。
《游凤戏龙》之中,华夏元素有很多,但曲靖聪明地选择了一种米国人能够理解和接受的方式去展现,没有过多沉迷於刀剑交错,笑傲江湖,充分的人文内涵深化了电影主题。
杰斯感受到了g一种可怕的进步──在《游凤戏龙》的举重若轻面前,《午夜飞行》甚至显得堆砌了,或者说,他已经尝到了得奖的甜头,并且迅速学会了怎么在好莱坞这个场子里如鱼得水地对奖项分一杯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