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念只好编了一套祝福的话。
“是吗?”沥青看着他,刘念心虚地避开了视线。
似乎知道不可能再见到文英,沥青颓然地坐下。
刘念发现他的身体竟然微微发抖,正要出言安慰,就听他低声道:“懦夫。”
“懦夫!”
沥青猛然抬头,厉声道:“当初不敢送行,今日不敢让我送行!不过做人还是做鬼,都胆小如鼠!简直,简直无可救药!”
那天之后,沥青修炼越发努力,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刘念想劝他,却吃了闭门羹,不弃谷上上下下弥漫着极为压抑的气氛。他原以为这种气氛会继续一段时间,谁知袭明竟是第一个受不了了。
八哥又一次吃饱喝足拍拍屁股要走,被袭明用定身粉定住了。
袭明将它放在屏风上:“不许乱跑。”
八哥怒气冲天:“袭明,你这个混蛋!你竟然敢囚禁我!你不知羞耻!我不要你了!我不要你了!”
袭明道:“把你吃我的还回来。”
八哥沉默了会儿,很快爆发出更大的怒火:“渣男!分手还讲条件……”
“闭嘴!”袭明猛然站起来,从袖子里拿出两块令牌投掷了出去,令牌飞到不弃谷的边缘,设出两道屏障,依稀有一道光从远处飞来,落到屏障上,被弹了出去。
确认屏障安然无恙,袭明才放松下来,喃喃自语道:“现在才想起搜魂,太迟了。”
第13章 前缘误,今陌路(二)
十二路小鬼陆陆续续地回来,一无所获。
靳重焰捏着令旗,脸白得可怕。
封辨达夹怒而来,看到他这个样子,满腔的质问与指责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叹息一声,温和地说:“重焰……”
“闭嘴!”靳重焰抬起头来,双眼赤红,竟是入魔之兆!
封辨达吓了一跳,掏出笔来,在墙上飞快地书写着清心咒,嘴里还不停地念叨,趁靳重焰体内的魔气被清心咒压制的刹那,拿出一把宁神丹一股脑儿地塞入他的口中,紧紧地捂住他的嘴巴。
靳重焰抽出意剑,还没动手,喉咙就不由自主地吞了五六颗,剑尖垂地,人昏昏沉沉了一会儿,眸光才逐渐清明起来。他见封辨达一脸的焦急痛苦,想到自己刚回通天宫时,这位师叔对自己的关怀与照顾,心里生出几分愧疚,慢慢地坐了起来。
“重焰,”封辨达顿了顿,“你出关之后,还没有在宫中露过脸。”
靳重焰抹了把脸站起来,去捡地上的令旗。
封辨达道:“修道本是逆天之路,终究要孤独。何必放不开?”
他的话像榔头一样敲打在靳重焰的脑袋上,咚咚咚地响。想到孤独两个字,靳重焰浑身的力气就被抽尽了。从刘念自爆金丹的那一刻起,他脑袋就转得很慢。只有转得慢的时候,刘念的影子才会很清楚的在面前摇晃。
虽然转得太慢,但转得很有章程。
比方说,他计划先将刘念欠袭明的还了,这样,下次别人再说刘念偷东西,便不能成立。他可以狠狠地反驳回去,还可以将那些说他坏话的人碎尸万段。
是的。他很后悔那日放剩余的那些人走。
他小时候脾气火爆,一碰就着,每次闯祸,刘念就要跟在后面擦屁股,又是赔礼,又是道歉。自己有一段时间特别喜欢看刘念拉着他上门赔罪,倒不是想看刘念出洋相,而是,喜欢这种被人挺身而出保护的感觉。有一次闹得太大,村里也待不下去了,刘念只好收拾行李提早带他上通天宫。
临行前,刘念带他坐在草垛子上,满天繁星为证,要他以后不许再鲁莽冲动,哪怕再生气再难过,也要三思而后行。他说,你看,如果你真心想要揍这个人,早揍晚揍都是要揍的,如果你不是真心想要揍这个人,等一会儿,气就消了。
长久养成的习惯要改过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刚开始上路时,他还忍不住使点小性子小脾气,看到那人日渐压弯的腰肢,才强迫自己收敛起来。一收敛,便是这么多年。如今,人人提起通天宫少宫主都说年少稳重,处事得体,可他们又哪里知道,这个令人满意的自己却是那个人无数次弯腰道歉换来的。
光是想想这些,就心痛难忍,何况要放开?
他不是没想过搜魂,而是不敢。
本命玉碎,金丹自爆,那个人只是个金丹修为,要如何活下去?他想不出来,于是强迫自己不去想,只是守着那人的肉身,默默地为那人做着他生前来不及做的事。不搜魂,总还能为自己留着一线希望,总还想着,那人魂游四方,或许有一日在明月下清风中相遇。纵然,他不识得自己,自己也不认不出他,但是,那人还在这世上,便足矣。
可是袭明戳破了他的自欺欺人和软弱,迫使他艰难地迈出那一步,然后吞下意料之中的苦果。
“师叔。”
靳重焰双手捂着脸,不想让自己的脆弱让那人以外的人看见,可是内心的悔恨与苦闷急需找一个人纾解。他说:“我们本来可以成为道侣的。”
封辨达一怔。修道者虽然不像世俗那般讲究礼教,可是两个男人结成道侣终是有些惊世骇俗。
靳重焰不知他的心情,自顾自地说:“我们本来是要结成道侣的。”他自言自语了好几遍,渐渐地相信了若是刘念不死,两人就真的会结成道侣。好似,这件事已经经过通天宫的认同,受天下祝福了。
封辨达从未想过靳重焰与刘念竟然是这种关系,若是知道,若是知道……他也不知道当日的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以他对自己的了解,多半是不赞成的。可是看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宝贝师侄浑浑噩噩的样子,再大的不满也只能夹着尾巴收起来。他说:“这也是天意。重焰,修道之心贵在坚定。古往今来多少修道之人天赋异禀,可是真正得道飞升的寥寥无几,说到底,也是心志不坚的缘故。你是通天宫这一代最有希望的人,千万不要辜负你师祖和我们对你的期望啊。”
靳重焰低着头,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封辨达道:“刘念会落得今日的地步,也有他自己的原因。”
靳重焰眉头一跳,抬起头来。
对上他的眼睛,封辨达心里咯噔了一下,那双眼睛虽然不是即将入魔的赤红,却比入魔的赤红更加阴郁可怖。
靳重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挪开目光:“我答应他,凡事三思而后行。所以我现在要好好想想,下一步该如何行事。师叔请先回去吧。”
封辨达听得心里一跳一跳的:“你要如何行事?你要做什么?你不回通天宫了吗?你身为通天宫的少宫主,理当担当起少宫主之责。”
靳重焰笑了笑,眼里了无笑意:“我没有辜负通天宫,却辜负了那个人。”
封辨达爆发了:“那个小人有什么值得你惦念的?!他不过是觊觎你父母……”话音未落,意剑已抵在胸口。他又惊又怒地看着靳重焰近乎冷漠的眼睛,“靳重焰!你疯了吗?竟敢为一个外人拿剑指着我?你眼中可还有长辈!你要你父母死不瞑目吗?他们拼死将你救出来,就是看你为了一个外贼背弃通天宫?!”
“他不是我的外人,他是我的道侣。他没有偷我父母的东西,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是我背弃了他!”靳重焰心念一转,玲珑囊里的宝物被抖了出来。
一时间,珠光宝气,耀得人睁不开眼睛。
封辨达呆了呆,低头拿起一个八角玲珑玉塔,拿在手里翻了翻:“金丹期的法宝。”
靳重焰道:“他为我做的。”
封辨达张了张嘴,将话咽了回去。他本想说用静心云纹玉做金丹期的法宝,简直是浪费,转念想起刘念的炼制术与靳重焰修炼一样,都是靠自己摸索,哪有人告诉他什么贵重什么不值得。刘念天赋不如靳重焰,能够走到这一步,殊为不易。对刘念根深蒂固的轻视并没有消退,倒是能理解靳重焰此时此刻的激动,封辨达叹了口气道:“你与靳师兄一样,也很重情重义。人死不能复生,你再怎么伤心难过,他也不可能回来。与其自我折磨,不如收拾心情,努力修炼,也好让他走得安心。”
“我若不好,他会看到?”
“他已经魂飞魄散了,如何看得到?”
“不,他还在。”靳重焰收回剑,慢慢地走到玉棺旁边,温柔地抚摸玉棺,“他会回来的。”仿佛躺在那里的是那个人,沉静地午睡,稍微用点力,就会醒过来,看着自己柔柔地笑。
他放松了力道,指尖温柔缱绻。
封辨达看他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疯子。他憋屈地瞪了半天,瞪得眼珠子发直脖子发僵,终于察觉徒劳无功,心里仍是舍不下吃过太多苦受过太多罪的师兄唯一血脉,改走哀兵政策:“你师祖已是大乘后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渡劫飞升,你也不回去看看?”
靳重焰道:“渡劫飞升最好心无挂碍,我不在,对师祖更好。”
封辨达见劝不动他,立马变了脸:“好,好好,你是打算为了这个人连师门也不要了?你,你,你信不信我毁了他!”他一时气愤,口不择言,却引来靳重焰杀意盈盈的一瞥,心顿时凉了半截。
靳重焰目光低垂,低声说:“师叔,你不要讲这样的话,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
“你还知道控制不住自己?!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差点就要入魔了!”
靳重焰低头不语。
封辨达以为他暗自反省,气终于顺了点儿:“好在你的心魔不深,发现得也早,只要每日书写清心咒,佐以宁神丹,很快就能压制住。人人都有心魔,唯意志坚定者才能不受其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