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绥这才发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风了,天上的云层沉沉,像是要下雨,连屋里也暗了一些。
但易怀谦看不到,所以他也不会去开灯,径直走到了那架旧钢琴面前。他坐在那,把手杖靠在一边放着,打开了钢琴的盖子。
《忧郁的爱》他弹奏的是这一支钢琴曲,即使看不见,动作也很流畅优美。他的父亲易陶是个出色的钢琴家,温绥曾经在母亲的相册里见到过易陶的照片,那个男人儒雅又温和,眉眼清俊,目若秋水,是个像秋日暖阳一样的男人。温绥那时候忽然就有些明白,为什么母亲那么多年都对这个男人念念不忘,到死也不能忘怀。
如今的易怀谦和他的父亲十分相似,但比起那种成熟的风度,易怀谦显得更加干净。对,就是干净,大概因为他看不见,很少接触别人,过着几乎与世隔绝般的生活,即使如今已经是二十三岁的青年,身上也还带着一种少见的,孩童般的纯澈。
温绥坐在沙发上静静的看着青年,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那时候才十三岁的少年真的是干净漂亮的如同天使一样,即使突遭劫难失去亲人,第一次见面时,仍然友好礼貌的与她打招呼,是个既温柔又坚强的少年。
这么多年了都没变,到最后,也没变。
第122章 瞎弟弟2
温绥就这么安静的听着易怀谦弹了三支钢琴曲,看他连一口气都没歇,似乎还有一直弹下去的意思, 考虑着什么时候打断他比较合适。
就在她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时候, 她的手机忽然又震动起来,她一看, 果然还是方肃骐的来电。想也不想, 温绥直接挂掉, 她现在暂时还不想和这个男人说话。
耳边的钢琴声已经停了下来, 再抬头一看,果然易怀谦因为刚才的动静,已经察觉到她的存在了。他拿着手杖站了起来, 就站在钢琴边上,口中问:“是谁?”
虽然家里莫名其妙进了个人, 但他好像一点都不恐惧, 表情和语气都很镇定,甚至那温和的语气把“是谁?”这个问题都给说得像“你好。”一样, 温绥是服了他了。
不过很快温绥又注意到他站着的旁边有个警铃开关, 只要他一伸手就能按下去,警铃一响,估计很快就会有保安赶过来,这里的安保做的一向还不错。
虽然人听话傻了点,但总算还知道有点警惕之心。温绥很快进入角色的生出一种家长式欣慰。
没听到房间里出现的另一个人说话,易怀谦又开口问:“杨姨?”
杨姨是他的保姆,每天都会过来给他做饭打扫卫生,但不会多留,这里大部分时间都只有他一个人而已。杨姨在他午睡前刚走,这个时间应该不会来,而且杨姨也不会这么静悄悄的坐在那不出声。
可是除了杨姨,易怀谦想不到还会有谁能这么不引人注意的直接进来。至于是不是入室抢劫盗窃,易怀谦下意识的感觉不是,他的感觉总是敏锐又正确。
温绥看着小瞎子弟弟脸上疑惑的神情,忽然觉得他有点可爱,跟山里傻兮兮盯着游人看的傻松鼠一样。于是她也不准备继续逗人了,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开口说:“是我。”
这话一出口,她自己又后知后觉的有些尴尬。毕竟这个时候,他们的关系应该还是很别扭的,她这样突然跑来,易怀谦应该被她吓了一大跳。
不过这种尴尬只维持了三秒不到,随即温绥就大大方方起来。如果说她现在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信任的人,大概也就只有易怀谦了。他这个人就是有这种奇特的魔力,当她的心结解开后,她觉得和易怀谦相处真的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他不会让人感到为难尴尬,他是个最好的聆听者,最善良忠诚的伙伴,以及最值得依靠信任的家人。
他的性格,确实是温绥见过最好的一个。
易怀谦没说话,眼睛直直朝着她这边‘看’过来,但是眼神无法聚焦在一个点上,看着有些涣散。温绥走到茶几边上的沙发扶手上坐下,抱着手臂,很是自来熟的笑:“我突然过来,吓着你了吧,对不起啊。”
易怀谦突然露出个醒神的模样,好像刚才发了一会儿呆。他下意识去摸了摸旁边的钢琴,又很快收回手握紧了手里的手杖,离开了那个报警器旁边,循着声音慢慢往温绥这边走过来。
他一边走,还一边不太敢相信的轻声喊了句:“……绥姐?”
温绥说:“是我。”
易怀谦沉默了一会儿,脸上忽然出现了一些担忧的神情,很是小心的问:“绥姐,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温绥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因为他从前叫她绥姐,她一句都没应过,她现在的态度大概是易怀谦记忆里最好的一次,许久没见忽然变得这么和善,也难怪易怀谦会这幅样子。这比她想象中的好多了,她先前还想易怀谦要是死活不相信她确实是温绥该怎么办呢。
有点莫名心虚的温绥摸了摸鼻子,说:“我这次过来,确实是想跟你说一件事,这件事非常重要,我考虑过要不要告诉你,但最后还是觉得应该让你知道。”
易怀谦也没多问,只平静的点点头,笑了一下,“好的绥姐,你请说。”他笑起来显得更乖了,明明这么大个人,偏偏还让温绥觉得自己面前是个小可爱少年。
易怀谦杵着手杖慢慢走过来,也不知道怎么的,温绥觉得他这回走的有点拘谨,没有之前他一个人时那么顺畅。她想肯定是不习惯她忽然出现,毕竟现在她对易怀谦也就是个陌生人。
刚想着,易怀谦不知道发什么呆,径直就朝着旁边的茶几走过去,眼看着就要撞上,温绥不得不起身抬手拦了一下他的腰,同时提醒道:“小心,要撞上了。”
易怀谦退后了一大步,又定了定神,对温绥点了点头:“谢谢绥姐,我……平时不会这样的。”
温绥大大咧咧的,“我知道,你不习惯我在这里嘛。”
易怀谦摇头:“不是这样。”他还想说什么,终究又没说出来,摸索着坐在了沙发上。可是刚一坐下,他又想起什么,杵着手杖又站起来,“这里经常没人来,我都忘记了,绥姐你坐,我去给你倒杯水。”
温绥觉得这个小瞎子就这一点不好,不管是最开始还是后来都对她太客气。
她站起来一把将易怀谦按了回去,自己往厨房走,“你坐着吧,我自己去倒水。”他这里确实只有白水,温绥对面前这个寡淡的冰箱耸了耸肩,端着两杯水走回客厅,一杯水放在易怀谦面前,自己端着一杯水坐到了对面。
易怀谦轻声道了谢。
喝了一口水,温绥拍拍手,“好了,那我们开始吧,首先我得告诉你的是,再过一个月……”说到这她看了看手机里的日历,接下去说:“准确的说是再过29天,会下一场大雪。”
“你肯定在想,现在是夏天为什么会下雪对不对?”
易怀谦笑了一下。
温绥语气轻松,表情却凝重极了,“因为那不是一场真正的大雪,那些‘雪花’是一种来自外星的物种,一直到两年后,至少我死之前,都没确定那东西究竟是动物还是植物。它和菌类很相似,靠孢子传播。这种东西统称变异菌,它的种类有很多,至少两百多种以上,并且还在持续发现更多的种类。”
“它们和人类或者说地球上的动植物们相处的关系,大致可以分为三种,一种吞噬,一种寄生和最后一种共生。吞噬就是说,那些变异菌会通过各种方法进入动植物的体内,靠快速夺取身体内的养分成长,等它们成熟开始传播孢子,那些成为它们养料的动植物就迎来了死亡。这种一般过程都非常迅速,比如人如果被这类变异菌吞噬,通常不超过一周就会死,而且可怕的是没有办法阻止根除这些变异菌。”
“寄生,比吞噬好一点,会寄生在动植物身体上的变异菌成长很缓慢,只不过放着不管,还是会慢慢衰败最后死亡,这个时间,根据专家推测,从两年到六十年都有可能。哦对了,寄生的变异菌很多都长得奇奇怪怪,要是人身上有这种寄生的变异菌,身体里可能会长出奇怪的植物,比如说头上长一丛绿菇什么的。”
“至于共生,比较幸运,这种共生类型的变异菌进入身体后,会影响改变一些人的体质,反正变异类型各有不同,当然不可能像电影里那样变成什么异能者,但相比前两个,没有生命危险,有些共生菌还很有用,能制作出一些珍稀药物,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当然,还有极小极小一部分动植物非常的幸运,他们对变异菌产生了抗体,完全不会被那些东西感染。”虽然嘴里说着非常幸运,可温绥脸上的表情却带着点怜悯。据她所知,这些稀少的幸运儿从一开始就被秘密监管起来了,不管是主动配合还是被动强制配合,最后的结果都不怎么好。
很可惜,从这些人身上什么都没能研究出来,那些变异菌根本杀不死,也无法根除,只有暂时抑制还有办法,不过需要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
“简而言之,易怀谦,末世快要来临了。上辈子末世来临,你救了我,然后我们一起逃亡了一段时间,虽然最后我选择了死亡,但是我真的非常感谢你,你帮了我很多,如果不是你,也许我在末世之初就死了。”
温绥走到易怀谦面前蹲下,一手放在他的膝盖上,认真的说:“上辈子,因为我父母的原因,我对你的态度一直不好,虽然上辈子这件事我已经和你说过,但是这辈子我应该再和你说一次,对不起,我从前不该迁怒你的,还有感谢你救我。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是,我之后可以慢慢给你讲更多的东西,关于上辈子发生那场灾难之后的事情。”
“上辈子死前我对自己说,要是能再见到你,我一定要做个好姐姐。你愿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温绥有点紧张的看着易怀谦。
他听她说了这样堪称荒谬的事情后,竟然什么表示都没有,直到她走过来按着他的膝盖说了后面这番话,他才稍稍动了动身子,在她的注视下缓缓开口说:
“绥姐,我一直把你当……姐姐,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不用和我说对不起。其次,你说上辈子,我不知道那个‘我’做了什么,但‘他’要是为你做了什么,一定也是心甘情愿的,并不需要你的感激和回报,绥姐不用一直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