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先发制人的赵苏漾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他仍旧用臂膀困着她,好像在努力思考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亏心事的样子。
赵苏漾伸手推了一下他的手臂,啊,真结实,推不开。她顺着他手臂的线条摸了一下,感受那温热坚硬的触感,脸有点热,抬眼看了看他,见他目含几分笑意望着自己,就又低下头。
“你早就认识我吧?”
岑戈逗她:“我以前抓过几个女毒贩,但其中一个在押送时逃跑了,至今没有归案。”说罢,他故作严厉地捏住她的脸,还扯了几下,“我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她假扮的?”
每次收到“Well done”短信,岑戈所怀疑的“她”正是这个逃脱了的女毒贩——活跃在边境地区最大贩毒集团“terce”的二号人物Anemone,代号“秋牡丹”。她逃脱后不久,岑凝就被害了,随后,他离开了缉毒局,每次破获重案,这条短信就接踵而至。
她可不是一般人。
他虽然没有参与押送,但这个女人能从武装押送中顺利逃脱,难于登天。他一度怀疑,他们的队伍里有内鬼。
岑凝究竟死于她之手,还是传说中的什么变态杀人狂?
赵苏漾甩着头挣扎着,他的手倒是饶过了她的脸,唇却擒住了她的,吻得坚定而强势,让起初有些本能推拒的她渐渐卸下防备,任由着他攻城略地。
“你再这样……我们——我们就赶不上飞机了……”半晌,赵苏漾的声音带着点娇气的颤动。
岑戈又重重地吻了她的唇一下,看了看手表,“以后要养成出差前看天气预报的好习惯。”
“知道了。”赵苏漾翻个白眼,不以为意,起身开衣柜翻找大衣去。
“关于什么‘亏心事’,上了飞机后,你好好交待。”岑戈可不会放过这茬儿。
赵苏漾的手一顿,咬咬牙,假装轻松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我以前捐献过造血干细胞给你的某位家人,ta现在身体怎么样了?你多次出手帮我,是不是受了ta的委托?”
岑戈的表情忽然凝重起来,目光甚至透出了几分不该有的杀气,恰好转过身的赵苏漾见了他这样,以为他下一秒就要摔门而去时,他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回答:
“她已经去世了。生前并没有委托我照顾捐献人,只是亲手织了一条围巾想日后送给你。但是,因为织得有些丑,我迟迟没有给你,也暂时找不到机会将这件事告诉你。她叫岑凝,是我的妹妹。”提到小凝,岑戈的目光温和许多,好像她还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一样。
赵苏漾觉得自己又一次因为情商低了犯了严重错误,居然因为这种事情闹小别扭,“对不起!是没有移植成功吗?为什么不再来找我呢?我可以再捐一次的!”
“手术很成功,她的病已经痊愈,只不过后来因为一次……意外,去世了。”
“天哪,太可惜了。”赵苏漾轻叹。
“那次意外的真相至今还未查清楚,如果有一天我有机会接触那个案子,一定查个水落石出。言归正传,你的担忧毫无必要,我对你的私心也许一开始是因为小凝,后来完全是因为——”岑戈忽然停下不说。
“嗯?”赵苏漾抱着两件大衣偏头问。
“因为你长得漂亮。”
还以为他会说出什么崇高的理由,谁知这答案竟如此肤浅!
赵苏漾哭笑不得,愤恨地把大衣扔在他头上,又上去捶了他两下才作罢。
她不懂,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嘛。
☆☆☆
夕阳将云团染成了浅橙色,飞机在云层上方航行,往下看去就好似漂浮在一块橙色棉花糖上。快到池原机场时飞机缓缓降低着高度,远远可以望见密婺江最大支流之一苍澜江蜿蜒沿洄在红黄植被交映的群山峡谷中。
籍国的历史中,三个朝代曾在烽州建都,其统治者都是北方悍族,戎马为纲,实行严政。他们十分坚信风水阴阳说,无论皇宫位置、物件摆放和墓葬都严格按照既定格局,尤其是墓葬。许多盗墓小说都以烽州大墓为原型,描绘出一些神乎其神的寻龙点穴技法。当然,对烽州大型墓葬的考古挖掘也一直没有停止过,这次古墓附近出现的四枚人头让烽州再次成为了媒体的焦点。
一下飞机赵苏漾就听来接机的本地探员说,根据四个人头的腐烂程度和当地气温,死者至少已经死亡三年。特案组中的法医比他们早到了两天,正在对四个死者的具体死因做进一步检验。
北方悍族的后代还有古族遗风,烽州的探员们个个人高马大,身材壮硕,开的车都是看上去很man的墨绿色越野吉普。坐车去顿县的路上,赵苏漾从窗口眺见顿河潺潺流淌,它比苍澜江窄了许多,两岸浅滩很多,偶尔能见一两只棕色的鸟落在石头上假寐。
“身体找不到,只有四个头,检测死因真的非常困难。”一个探员说,“那原来是片荒地,确实是埋尸的好地方,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只埋了人头,把身体一起埋了不是更加省事?”
看来一琴说的什么粽子起尸吃人都是网友们天花乱坠的想象,听探员们的口气,他们根本没把尸首和附近的古墓联系在一起。对他们当地人来说,发现古墓并不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他们似乎习惯了随便挖个地基就挖出一个大墓或几件古董,真不愧是古都人民啊。
她问道:“头颅埋进土里三年多,应该都成白骨了,还有检验死因的价值吗?”
探员们七嘴八舌地回答道:
“没有白骨化,这是最奇妙的。”
“听考古队的专家说,酸性土壤、加上干燥和冬日的严寒冻土,使尸体腐败的速度变慢了,他们以前从烽州其他古墓里找到的尸身竟然经历千年而不腐。一方面是因为土壤的关系,另一方面也是由于下葬时古人做了一些防腐措施。”
“古人就是会选地方啊,其他地方就算洒满防腐剂,历经这么多年也不见得不变成白骨。”
“正是因为验尸工作难,所以特案组中的法医请来的是岑振教授。他也说天时地利使得尸首重见天日,还有检验的价值,凶手很狡猾,但没选对地方埋,指不定这也是天意,否则几个死者还不知道得沉冤多少年。”
岑戈心不在焉地听着,他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短信——“平安到否?”来自他的父亲。
“已到。”他回复。
首都医科大学法医学博士生导师岑振教授近几十年培养出刑侦技术战线上许多优秀的法医,唯独就没把自己的儿子培养成同僚,问其原因,这个逆子总是回答——伤口和尸体不会说谎,我更喜欢和会说话的玩心眼。
这个逆子无遗就是岑戈。
车子行驶了一个小时到了顿县,不过五点半,天色已然全暗了下来。街道两旁种着皂角树,正值果期,一个个大扁豆似的皂角挂在枝头,晚风一吹,摇摇晃晃。
酒店登记的时候,赵苏漾忍不住跟岑戈说了网友们的猜想。
“养尸地?”岑戈眉尖一挑,偏头望着低头看帖子顺便把网友评论念出来的赵苏漾。无神论者听完了网上头头是道的分析,报以不屑地一笑,“如果非跟古墓扯上关系,我宁愿认为是盗墓贼们分赃不均,互相残杀又想毁尸灭迹的结果,如此一来,古墓中可能还有其他盗墓贼的尸身。然而世间总有数不清的巧合,凶手埋尸首的时候根本没想到它们阴差阳错埋在了古墓附近,因此引起了轩然大波。说不定凶手这几天正坐在电脑前,看着人们因此而恐慌,一边觉得兴奋一边心存侥幸地以为自己还可以逍遥法外。”
赵苏漾耸耸肩,把身份证递给酒店前台服务员,“可是,这些帖子真是让人毛骨悚然,那什么‘养尸地’的最大特征就是尸体不腐,以便日后复活的。”说着,她又压低声音说,“无论这个案子结果如何,我把它写进小说的时候绝对要跟那座古墓扯上关系,写得越玄乎越恐怖吓人越好。”
“你这么害怕,还敢一个人住吗?”岑戈长指间夹着她的房卡把玩着,好像很想占为己有。
赵苏漾一愣,一把抢过了房卡,捂着嘴笑道,“我当然敢。倒是你,要跟陌生的法医学教授住同一间,不太习惯吧?”
“相反,我非常习惯。”岑戈顿了一下,“毕竟一起住了十几二十年。”
“哈?”赵苏漾愕然。
直到晚上拿到了特案组成员名单和联系方式表格后,赵苏漾才恍然大悟这回齐上阵的是一对父子兵。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评论小红包送给 我和我的坚强
☆、54|静静的顿河(3)
窗外夜色已深,助手们清洗消毒着尸检台,岑振淋浴完从专用卫生间走出时已经换上了便服,虽年仅六旬,双鬓斑白,他的身材依旧挺拔。几个等在外面的探员从助手那里接过验尸报告,谢过之后就匆匆离开。岑振的目光落在刚走进来的一个年轻人脸上,凝重的表情一缓,微微一笑。
“你来了。”
岑戈点了点头。
“她也到了?”岑振又问,想起得而复失的女儿,作为直系亲属,他也没能参与岑凝被害案件。他感叹道:“那是个好孩子啊,如果小凝没去,现在我们恐怕早就认下这个干女儿了。”
干女儿没认成,成为儿媳妇也是不错的。
岑振和岑戈慢步穿过走廊,步伐出奇地一致,因此脚步声听起来十分和谐。
见父亲因想起岑凝而心事重重,岑戈主动岔开了话题,“尸检的情况怎么样?”
岑振定了定神,检验四个人头时的场景飞快地在他脑海中过了一遍。尸体虽然不会说话,但它们却能把死者最悲惨的时刻呈现在法医的面前,为探员们的后续侦查提供了无声的证词。
“死者为两女两男,整个头颅因为独特的地理、土壤环境呈风干状态。从牙齿萌出和磨损的程度上看,他们的年龄分别为15、16、22和40岁左右。其中,15和22岁的死者为男性,16和40岁的为女性。我在15岁左右的男性鼻腔里发现了一些泥沙和单细胞生物,用显微镜查看其细胞壁,可以判定为某种硅藻。刮取的样本还要做进一步检验。”
“溺死?”岑戈试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