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县衙吃了饭,谢通直接回了敬宾楼对面的来福客栈,还是上次住的那间屋。
站在二楼高处,他可以俯瞰整个松阳县的夜景,早春的小城,夕阳西下,轻雾缭绕,竟然有说不尽的婉约美。他站在高处,单手负在背后,精锐的眸子轻轻淡淡扫过每一个街角,最后目光落在敬宾楼那小厨房里。
最先瞧在眼里的,是那个纤瘦窈窕的身影,忙忙碌碌的,一直在做事。
他微微蹙眉,思忖着,这朱家二姑娘厨艺高超,可既然自己做了东家,又何故会再去替旁人打工?自己开家酒楼不是更好?
随即目光落在一边的魏明身上,魏明还如往日一般,沉默寡言,从不跟身边的人多说半句话。朱福有些时候会主动与他说话,可他就像是聋子一般,只假装听不见,然后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谢通一直静静站在窗前,直到夜幕降临、整个天空变成了黛青色,他依旧静静伫立。
敬宾楼生意十分红火,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朱福年前与全二富有些瓜葛,后来又因福记的事情,所以年前有一段时日没有再去敬宾楼帮忙。后来过了年,还是萧敬宾亲自登门请朱福去敬宾楼帮忙,朱福是看在萧敬宾的面子上,这才去的。
只是,自打那次萧敬宾登门相请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萧敬宾。
如今的敬宾楼完全是被全二富掌控住,酒楼里面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全二富一人说了算。
先是污蔑贵哥儿做假账,趁机将账房给换了,没过几日,又说阿东趁人没在的时候偷吃客人的菜,也不知是从哪里找来的无赖顾客,配合着一起演戏,将阿东也撵走了。
贵哥儿倒还好,总之如今家里不缺钱,没有几日就是县考了,贵哥儿刚好可以在家温习功课。
阿东有老娘要养着,不能没有活计,前脚全二富赶走了阿东,后脚朱福就将阿东请到了福记去做事情。
不过,全二富针对任何人,却不敢给朱福使绊子,倒也不故意讨好她,只是两人平日不言语,只各干各的活计。
这一日,朱福正在后厨炒菜,前头全二富匆匆跑了进来,指着桂嫂鼻子就道:“你是怎么洗碗的?你看看你这碗洗的,里面还油滋滋的,叫客人怎么吃?我看你是不想干活了!”
桂嫂还蹲在一边洗碗,听得全二富是在说自己,赶紧搓着手站了起来。
桂嫂人老实,平日里一来酒楼只是埋头干活,干活也认真本分,根本没有一点错可以挑。
朱福冷眼望着全二富道:“这盘子装的是鱼香肉丝,若是少油寡盐的,谁会喜欢吃?全爷要是想赶谁走,大可以明着说,没有必要隔三差五地寻出一个错来,咱们这些人可都是东家亲自招回来的,如今人员都被你打动土,你的心思谁不明白?做人还是得低调一些,虽然你是东家侄子,可东家没说往后这敬宾楼就是你的。”
全二富噎了一噎,他是很想将朱福也给撵走,可年前的光景他也瞧见了,撵走了她,敬宾楼生意就垮了。
有些时候也矛盾得很,这个半大的屁孩油盐不进,似乎根本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要不是他让表叔亲自去请她回来,她断然是不会回来的......这样一想,全二富心里越发恼火起来,总觉得这些人都瞧不起自己,都在背地里说自己坏话。
“你,今天干完手里的活计直接去账房领工钱,明天就不要来了。”全二富没有理会朱福,直接撂了话就负手而去。
桂嫂又默默蹲下身子去,一句话不说,只低头刷碗。
朱福心里恼火得很,可偏偏念着萧敬宾的恩情,她也不能说走就走,心里想着,既然东家不来酒楼,改日得空得亲自登门去一趟才行。
“桂嫂子,你不必伤心,你手脚勤快利索,又勤劳肯干,不差这份差事。”朱福将炒完的菜装进盘子里,递给新来的小伙计端出去,又道,“呆会儿去领了工钱就回家去,明儿好好睡上一觉,我们福记打算再过两个月再开家铺子,如今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你要是愿意的话,就去福记干活。”
桂嫂一听,连忙站了起来,眼瞧着就要给朱福跪下。
“你这是做什么?”朱福赶紧伸手将桂嫂扶了起来,“我们福记是完全公平的,只要你肯吃苦耐劳,就能赚到钱。当然,桂嫂你身子一贯不好,我也不会让你干重活,我就是看中你踏实肯干,是个好员工。”
桂嫂清瘦的脸上露出笑容来,小声说道:“前些日子我遇到阿东,阿东跟我说去了福记,我当时还真羡慕他呢,能够遇到那么好的东家。”又道,“朱姑娘,其实你厨艺这么好,完全没有必要受旁人的气,你要是自己开酒楼当东家,我们都愿意跟着你干。”
“俺也去。”牛嫂一把将斧头砍在木头桩子上,高大的身影稳如泰山般,“朱姑娘,他迟早要动我的手,俺与其等他动手,倒不如自己走得利落。你那边还要人不?你看俺行不行?”
牛嫂力气大,又长得高壮,是个干力气活的料。牛嫂既唬得住人,又本分老实,朱福对她比对桂嫂满意。
“牛嫂要是肯来,是我福记的福气,当然欢迎。”朱福笑说,“你们都是我信得过的人,只要肯跟着我一道吃苦,我也不会亏待你们的。”
桂嫂握住牛嫂手道:“你也赶紧去说吧,咱们都不干了,去福记。”她一时间高兴,话也多了些,扭头冲蹲在一旁默默烧火的方嫂道,“俺俩都走了,你留在这里迟早也是要被他弄走的,趁着今天的机会,你也去福记吧。”
牛嫂这个人看人透彻,她冷眼瞥了眼方嫂,大着嗓门道:“人家可比咱们聪明,怕是早巴结着全爷了,她哪里肯走?好了,你也废话少说,不要乱替朱姑娘做主,她想去,人家朱姑娘可不一定瞧得上。”
朱福心里默默替牛嫂竖起了大拇指来,说实话,她可不想要一个惯会偷奸耍滑的员工。
二更:
☆、第59章
牛嫂说话从来不给人面子,这么些日子相处下来,这间小厨房里的人都是什么样性子的,她一清二楚。方嫂起初爱偷鸡摸狗的,总会顺带一些公家的东西回家,后来被全爷抓住了,朱姑娘为她说了几句话,她的确老实了一阵子。
可等过了风头,她不但变本加厉偷些剩菜剩饭回去,还知道巴结讨好全爷。
那个全二富完全属于小人得志,不过是东家的远房亲戚,还真将自己当成敬宾楼的主人了。
在整个敬宾楼里面,她牛嫂最瞧不惯的就是狗仗人势的全二富,其次就是总爱巴结奉承人的方嫂。
桂嫂本来就老实胆小,被牛嫂这么一说,也赶紧闭嘴不说话了。
那方嫂缩在一角,继续往灶膛里面递柴火,像是没有听见牛嫂说她一样。可心里却是将她骂得半死,若不是顾及着自己打不过她,早就要跟她吵了。待得牛嫂转身继续劈柴火的时候,她见没人看见自己,狠狠朝牛嫂呸了一口,嘴里叽里咕噜说些骂人的污言秽语。
小厨房里炒菜的声音很大,一场风波后,大家伙都各干各的活计,没再说话。
忙了会儿子,朱福觉得太累,便抬头望了望外面暗黑的夜空,想给眼睛休息休息。
谢通一直静静望着敬宾楼的小厨房,刚刚小厨房里发生的事情,他也都瞧得一清二楚。练功的人耳力多半都好,那牛嫂嗓门又大,所以虽然隔得有些远,可他站在下风处,还是隐约听见了敬宾楼小厨房里的谈话内容。对于朱福能够知人善用这一点,他心里也颇有感想,这么小的年纪,就知道什么人可以纳为己用,而什么人是不可深交的,还是不易。
因为心里想着事情,所以目光一直落在她娇小纤瘦的身上,连她目光朝自己这边望了过来都没有立即察觉到。待得发现之后,再想移开目光已经是来不及了,只能扯起嘴角轻轻笑了笑,算是在向一个不算熟悉的朋友打招呼。
距离隔得远,朱福只能瞧见那谢通在看自己,却瞧不清楚他脸上表情。对于一个只有过几面之交的人来说,打个招呼还是必要的,所以朱福朝他挥了挥手,因为怕他瞧不见,所以挥手的幅度很大。
谢通诧异片刻,随即也轻轻抬起手来,摇了摇。
朱福倒没有继续跟他交流下去的想法,只深深呼吸一口,然后又继续埋头专注于手上的工作。
她工作起来十分认真,不论是在酒楼烧菜,还是经营管理福记,她都力求做到最好。火候的掌控度,每一样佐料的添加顺序,以及量的多少,她心里都一一记牢,这样用心做出来的菜才会得到新老顾客的喜欢。
朱福在认真烧菜,却没有注意到站在一边的魏明在细细打量她,见她态度好又肯吃苦,魏明唇角轻轻抿出笑意,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自从上次跟谢通见过一面之后,魏明心里便一直不踏实,总觉得随时会被当初陷害他的人给抓住。如今到了这种地步,他已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只是可惜了一手的好厨艺。
当初师傅临去之前,有亲*代过,定要他将师门发扬光大,要在御膳房好好做。
可惜他有负师傅遗愿,如今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有家归不得。
朱福炒完一盘子菜,见外面新雇来的小伙计还没有进来端菜,而自己这边油锅不能停,便要自己端出去。
魏明道:“我的活忙完了,我来替你端出去。”
朱福愣住了,这还是魏大厨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而且还是主动帮自己的忙。
朱福道:“谢谢魏叔。”
朱福心想,这魏大厨瞧起来四十出头的年纪,跟自己爹爹一般大,唤他一声叔该是可以的。
再说了,既然长辈主动跟自己说话,怎么也得嘴巴甜一些,这样别人心里也舒坦。
魏明没有应,只是端着盘子出去了。
方嫂如今就是全二富搁在小厨房的间谍,她的工作除了洗碗外,还有将每日厨房里发生的重大事情都汇报给全二富,以此作为她每日可以捎带剩饭剩菜回家的条件。
以前这魏大厨跟朱姑娘都不说话的,今天怎么主动帮朱姑娘忙了?方嫂眨了眨眼睛,赶紧将木盆里剩下的碗洗好了,然后左右瞧了瞧,见没人注意自己,她则悄悄跑了出去。
此时的全二富正站在柜台边拨拉着算盘珠子,一抬眸见这方嫂鬼鬼祟祟的,他当即拉了脸子,冲她使了个眼色,又往后院一处偏僻的地方努了努嘴。
方嫂会意,就悄悄去了一处等着,全二富则继续拨拉的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