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姐姐,你怎么跪在雨中?快些起来。”见她不肯起,林琬道,“你跪在这里也是没用的,既然宋表哥病重,怎生不去薛家求我外祖母?”
薛瑛见外面雨势不小,怕女儿站在外面会受凉,便吩咐丫头婆子们扶着几位主子先上车再说。
前后两辆马车,薛瑛跟儿子领着几个丫头婆子坐在前面,林琬则陪着叶文亭坐后面一辆。
车内暖和,叶文亭缓了一会儿,这才道:“林姑娘,周老太君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哪里还好意思求上门去。原想着,青程怎么说也是林老太太的亲侄孙,老太太只是瞧不上我,听得青程病重,该是会关心的。”
“但结果又如何?”林琬拿过画堂手中帕子来,亲手替叶文亭擦拭脸上的雨珠,“别说是老太太了,就是宋表哥的亲妹妹,这个时候也是不会出门去瞧他一眼的。怕是在他们心中,早就觉得宋表哥是染上疫病了,就算不是,他们也不敢冒这个险。生死危机关头,到底是贪生怕死的人多。”
叶文亭忽然捂着脸呜咽哭出声音来:“都怪我,他若不是为着我,也不会病倒的。前些日子,俺们村子里死了几个人,被他知道了,就非得要冒雨接了我们一家三口来京城住。我当时也担心爹娘,又见他是认真的,便同意了。可哪里知道他在城中到底吃了多少苦啊,他从林侯府搬出去后,原是没有赁屋子住的,他同时接了好几份活,白天晚上都在忙,累了就不知倒在哪里随便睡一觉,醒了再继续干活。”
“后来决定要接我们一家三口进城后,才临时跑腿租了一个小院子。为着攒钱,索性连觉都不睡了,恨不能将他自己劈成两半来使唤。这般辛苦劳累,纵是铁打的身子也是熬不住的。去接我们的时候,就已经不对劲了,后来晚上回来,直接晕倒了。昨儿夜里面一直发烧,我去请大夫,可人家见我们穷,都不肯来。我没法子了,这才求到林侯府去的。”
林琬听得轻轻怔住,以前她只觉得宋青程老实憨厚,却没想到,竟是这般重情义之人。
旁的不说,就冲着他待叶姐姐好,她也是会竭力帮助他的。
思及此,对画堂道:“你去前头与太太说一声,就说我先陪着叶姐姐去看看宋表哥,晚些再去外祖家。”
叶文亭屈膝就给林琬跪了下来,感激道:“林姑娘,你的大恩大德,我与青程一辈子都会记在心中的。姑娘若是能够救得青程一条命,便是拿我的去换,我也心甘情愿。只求姑娘一定要医好了他,他真的是太苦了。”
林琬身手拍她后背,安慰道:“你放心吧,我先去看看。”
马车往一个胡同口行驶过去,那胡同口太小,马车进不去,只能下来。
叶文亭有些抱歉地道:“林姑娘,叫你受苦了,不过我们家不远,就在前面。”
画堂撑着偌大的黄油布伞,替林琬挡雨,几人一并往宋青程租赁的屋子去。
叶文亭走在最前面,几步便跑到一扇小黑门前,抬手瞧了几声,激动道:“爹,娘,你们开门,林家三姑娘来了。”
话音才落没多久,那扇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从里面探出一个脑袋来。
“爹,青程怎么样?又发烧说胡话了吗?”叶文亭明显一副焦急模样,也不待他爹回答,她就直接往里面跑去了。
林琬走到门前,朝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轻轻俯了俯身子,笑着道:“叶老伯,我是大夫,让我进去替宋少爷把脉吧。”
叶老爹连忙道:“姑娘实在是贵客,快些请进来,快进来。”又冲里头喊,“老婆子,快出来,家里来了贵客,快烧水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对夫妻救过自己外祖父与外祖母的原因,林琬瞧着他们,只觉得实在亲切。
只一间巴掌大的小院子,中间是堂屋,左右两边各一间房,院子里头篱笆墙根子边,各搭有一间棚子。
宋青程此番睡在其中一间屋子里,屋里有些暗,直到叶文亭点了根蜡烛来,光线才好些。
林琬坐在床边,先是看了看宋青程面色,然后对韶光道:“将我的药箱放在这边吧,你去烧些热水来。”
韶光应着声去,画堂则熟练地帮林琬打开药箱,然后取出一方布巾来,然后将宋青程的手平放在那白色布巾上。
见画堂一切准备好了,林琬这才将指腹搭在宋青程手腕处的脉搏上。
“林姑娘,怎么样?青程他身子如何?”叶文亭站在一边,十分焦急的样子,昨晚上开始,左邻右舍就已经有人来赶人了,他们说青程这是染了瘟疫的症状,她虽然不信,可此刻也是害怕,就怕会从林姑娘口中说出一些她不愿意听到的话。
☆、62|8.8|城
第一百零四章
林琬收回手,画堂立即递过来一块湿帕子,林琬擦了擦手,回头对叶文亭道:“宋表哥我得先带去医馆医治,他之亲用过的一应茶具碗筷,包括穿过的衣物都得烧掉,这间院子也得先隔离起来。”
她迅速起身,见叶文亭还傻愣愣地站着那里,蹙起眉心来,颇为严肃地说:“你也不要想得太多,你跟叶伯伯叶大娘不能再住在这里了,便先去我外祖家住几日吧。”她背起药箱,回头对画堂道,“你先别忙了,赶紧先跑着去外祖家,将这事情告诉外祖一家,再带几个人来,将宋表哥抬去医馆。”
叶文亭似乎是感觉到了不对劲,双膝一弯,就在林琬跟前跪了下来。
“林姑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青程他怎么了?”她因为慌张,浑身都颤抖起来,但见林琬轻轻朝她点了点头,那泪水更是如决堤洪水一般,汹涌往外流,似是不敢相信一般,使劲摇头道,“不,我不去薛家,我要留在青程身边。”
林琬扶她起来,叹息道:“叶姐姐,此刻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你又不是大夫,跟着去医馆也无用的。再说,这种病传染性非常厉害,到时候你人没照顾好,也染了病怎么办?你放心吧,我既然能够开医馆,心中至少是有几分成算的。”
听她这般说,叶文亭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摇头道:“林姑娘,便只好生安排我爹娘就好,至于我,哪里能在薛府安心住下去?你让我跟着你一道去吧,就算不能时时刻刻都呆在他身边,我也可以跟着姑娘学点东西,能够帮着点什么忙,好不好?”
林琬看着叶文亭,不知怎的,忽然就想到了宋思妍。
这宋家兄妹如今相依为命,可兄长病倒了,妹妹只掉几滴眼泪便了事。倒是叶姐姐,在此危急时刻,竟然能够对宋表哥不离不弃。
“好,我答应你,但是你到了医馆,定要一切听我的才行。”林琬十分严肃地看着她。
叶文亭连连点头应声道:“林姑娘,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添乱的。”
到了医馆门口,林琬站在外面好一番打量,才将发现,这原是前世的时候京城内非常有名气的一家医馆。自然,她知道这家医馆的时候,当时已经不在人世间了。当时的江山已经是赵邕父亲在做,而那时候,城中也是发生了一场大的灾难,她不知怎么的,魂魄就在这家医馆安顿下来。
如今想来,倒是有些奇缘。林琬对这里亲切得很,毕竟是曾经好一段时间住过的地方。
这医馆两层楼,红木柱子,黑瓦红墙,门很大,敞开的,后面还带个院子。
林琬命人将宋青程抬进去,而后吩咐画堂去济世斋请秦尚秦大夫来,这才抬脚进门去。这里一应药材家具都是齐全的,林琬倒是也不需要准备什么,便只四处打量一番,没一会儿功夫,秦尚便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年。
“林三姑娘。”秦尚胡须花白,见到真是林琬的时候,笑得胡须乱颤起来。
林琬回头,目光先是落在秦尚身上的,打了声招呼,这才望向他身后跟着的少年。
“这是我新收的徒儿,叫肖子归。”秦尚回头拉徒儿上前来,颇为严肃道,“这就是师父时常挂在口中的非常了不起的人物,你不是一直要见吗,此番见到了,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快过来,见过林三姑娘。”
肖子归不过也才是十六七岁,自诩天赋异禀、聪慧异常,为人便有些倨傲。
他之所以进京来拜师学艺,主要是因为听说京城中有一位名医圣手,竟然能够动刀救人。进了京城来,便直接去了济世斋,拜得秦尚秦大夫为师,可哪里知道,师父竟然跟他说,那种动刀子的医术他不会。
想他肖子归,好歹也是出身医药世家,哪里能是随随便便拜师学艺的?
拜了个师父,还什么都没有学到,气得两天没吃得下饭。后来怕是师父他老人家自个儿心中过意不去,这才将实话告诉他,说真正能够剖腹救人的圣手就在这京城中,不过,是名门闺秀,不是一般人想见就能够见到的。
他以为再怎么不济,这圣手姑娘也得有个双十之年呢,没有想到,就一丫头片子。
肖子归总觉得自己是叫人给耍了,脸色十分不好,只双手环抱胸前,眼睛上下扫视,然后转头轻哼一声。
林琬知道这肖子归将来会成为一代名医,再说了,她那些动刀子的本事,还是前世的时候从肖子归身上学的呢。故此,便是眼前这少年再怎么不礼貌,也没有放在心上,反而先笑着朝他打了招呼。
秦尚狠狠瞪了爱徒一眼,然后笑着说:“徒儿实在顽劣,叫林三姑娘笑话了。”稍稍顿了顿,这才琢磨着又道,“只是……老朽实在不明白,虽则姑娘医术高明,也有想救百姓于危难的心。不过,姑娘好歹是名门闺秀,若是就这样抛头露面地帮人诊治,怕是不妥当。”
林琬一边引手请秦大夫师徒往里面去,一边说道:“不瞒您说,我这么做,的确是有些私心的。当然,救人是一方面,不过,我还有其它方面的考虑。”带着秦大夫去了宋青程所在的一间屋子,“这是我一位表兄,我瞧他的症状,的确是像时疫。但是心中一时拿捏不准,所以请了秦大夫来,一并诊断。”
秦尚目光落在宋青程身上,听得林琬的话,不由上前几步去,坐在了床边。
肖子归虽则瞧不起这丫头片子,但打进门开始,自始至终都看着林琬,此刻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她:“喂,你那‘剖腹取子’的刀法是跟谁学的?”语气有些不屑的样子,只垂着眸子打量她,“你小小年纪的,就算是从会识字开始看医书,若是没有世外高人指点,也不可能有师父所说的那般成就。你说,你师父是哪位世外高人?”
林琬真想告诉他,她的这点微末本事,全是前世的时候跟肖神医学来的。
但这样的话,说出来,又有谁能信?
她笑着道:“我的确是有师父的,不过,师父他老人家已经隐退江湖多年,也不准许我再提他名讳。所以,怕是不能如实告诉肖公子了。”
肖子归原还抱着一丝希望,但听她如此说,气得一巴掌拍在大腿上,然后站在墙根处,黑着一张脸,似乎看谁都不顺眼似的。
林琬道:“不过,肖公子若是想学的话,我也可以教你。”
“拜你为师?”肖子归急得跳脚,他觉得这真是对他最大的侮辱了,立即一个箭步冲到林琬跟前来,凶她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的师父们都是谁吗?你小小年纪的,也敢做我肖子归的师父,真不怕损了阳寿。”
林琬垂眸,笑着道:“再怎么折寿,怕是也比前一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