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亮带赵晓明去的是汽车站的方向,要说在这个寂静的夜晚,唯一还算有点热闹的地方,就是汽车站了,有深夜到达的班车,饥肠辘辘的旅人,当然也会有流动的宵夜摊点。
比如这个小小的馄饨摊,摊主的所有家当就是一挑担子,担子的一头是一个煤炉,煤炉上坐着一口大铝锅,锅里还有巧妙,一块铁片将整口锅一分为二,一边是清水,另一边则是乳白浓香的大骨汤。
担子的另一边则是一只大筐,筐里有肉馅、馄饨皮和给客人用的碗筷,筐的旁边还绑着几张木凳,一放下来就是客人的座位。
在车站门口找个有路灯的位置,凳子支起来,一个简易的馄饨摊就成形了,车站里有旅人出来的时候,摊主掀开铝锅的盖子,大骨浓汤的香味飘出,勾|引着过路旅人腹中的馋虫,只要是兜里还有一点闲钱,很少有人不被吸引着掏口袋的。
摊主手脚飞快,筷子一点一抓,一个包好的馄饨就从手里飞进锅里滚开的水中,一碗馄饨两毛钱,二十个,如果出到三毛,则是大碗,有三十五个。
虽然要比国营饭店的饭菜要贵,但不用粮票,而且分量也足,还是很受欢迎的。
点好数用大爪篱捞出来,放进碗里,再从旁边的大骨浓汤中舀出一勺来浇上去,撒上几点葱花,那勾人的味儿就出来了,引得旁边路过的人纷纷驻足。
摊主一边下馄饨,一边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以便能在红袖章出现的时候能以最快的速度全身而退,因此早就看见了远远而来的赵晓明和张天亮,扬起脸招呼:“来碗馄饨?”
赵晓明早就被这香味引得流口水了,连忙说:“来两碗大碗的。”
两碗大碗的馄饨做出来了赵晓明才知道犯难,小摊没有桌子,别的客人都是坐在条凳上,手里端着碗大口大口吃得稀里哗啦,可她贪心要了大碗,那大海碗得有她的脑袋那么大,摊主人实在,给她装得满满的一碗汤汤水水,光端起来就要两只手,还烫人,这可怎么吃啊!
倒是也有人不愿意用手端着的,就把碗直接放在条凳上,蹲在地上吃,可赵晓明看看被别人的屁股坐过的条凳,矫情劲儿又上来了,她不愿意。
张天亮让她先坐下,然后把自己的那碗馄饨先放一边,双手端起赵大小姐的那碗馄饨,不高不矮地正正好放在她跟前:“吃吧!”
赵晓明有点过意不去,舀起第一个馄饨先吹凉了,递到张天亮嘴边:“来,张嘴,啊——”
把人高马大的大黑牛闹了个大红脸,两地瞄了一下四周正在埋头苦吃的群众,迅速地张口把那个馄饨叼了过去,一口吞掉。
赵晓明自己吃了一个,又依样画葫芦地喂他一个,这回张天亮不肯吃了,低声道:“赶紧吃你的,别胡闹!”
赵晓明眨巴着眼睛看他,就是不收回手,张天亮只好趁人不注意张口吃了,正左顾右盼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呢,旁边那对夫妻中的女人突然“噗嗤”笑了一声,伸手推了她几乎把整个脸都扎紧海碗里的男人一把:“瞧瞧人家,也不学着点儿。”
张天亮有点不自在地瞪了赵晓明一眼,后者还是笑嘻嘻的,慢悠悠地吃了半天,才把自己的那碗馄饨给吃完了,张天亮这才端起自己那碗快要放凉的馄饨,西里呼噜地几口灌进肚子,掏出一张五毛一张一毛的钞票付了账,推起停在一旁的自行车:“走吧!”
赵晓明以刚吃饱不宜剧烈运动为由,跟他一起慢慢地推着车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话,经过一个路灯下的时候,赵晓明突然发现,这人的脸色有点凝重。
“怎么了?想什么呢?”
“五金厂的事,还是得尽快办起来,过几天果树苗弄回来之后,我还得去一趟省城。”
“怎么突然那么着急了?”赵晓明记得他之前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只是说有这样一个想法,根本就没到要提上日程的程度。
“今天这事之所以会闹成这样,归根结底还是穷。”
“哪里啊,分明就是迷信愚昧,情愿把钱花在不靠谱的神棍身上,也不愿意相信医院和医生。”赵晓明想起今天的劳累和担心就来气,要不是他们赶得及时,万一孩子真的出了什么事,她还得背负良心上的不安。
“如果真的不相信医生,最开始也不会找赤脚医生看了,你要知道请人跳一次大神,给了三五块钱的红包就打发了,可是进一次医院,没有十几块钱出不来,更别说这种还要做手术的了,对了,你今天给他贴了多少钱?回头我还你。”
缴费是分了好几次缴的,赵晓明还真没留意每次都花了多少钱,她大小姐向来不在这些方面计较:“也就二十多吧,算了,等他们有钱再说。”
张天亮微微皱眉:“那怎么行,单据呢,你拿给我。”这姑娘一点儿也不会过日子,看来以后也只能他自己多操心一些了。
赵晓明东掏西摸地找出几张揉成一团的粉色纸团,一股脑儿塞给张天亮:“都在这儿了。”
张天亮打开来叠好了揣进上衣口袋里:“行,我先记着。”长腿跨上自行车,“上车,时间不早了,赶紧回去睡觉。”
赵晓明跳上车,双臂大大方方地绕过张天亮的腰身,然后随意地往前面一搭,张天亮身子僵了一下:“手!”
“手怎么了?”
“手放好些。”
“我觉得放这儿挺好的呀!”赵晓明笑,还故意蹭了蹭,“我发现你这个人啊,有点没种。”
“嘎!”张天亮刹了车,“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