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阳沉吟了半响,方才道,“有田大哥,你信不信得过我?我倒是有个建议。”
“信得过,当然信得过!信不过我就不来寻你商量了!”王有田连声道,“快说说看你的想法,给大哥出个主意。”
潘阳道,“有田大哥看没看过五月份刚发表在《光明日报》上的评论员文章?”
王有田一阵茫然,半响才摇摇头道,“《光明日报》每刊大队倒是有,只是我还没仔细研读过,不过话说回来,这件事跟《光明日报》上的文章有关?”
潘阳笑了笑道,“我是让有田大哥回去好好看看,用它来回击县领导的质问。”
作为一名*员,王有田向来只会服从,让他回击,想都不敢想!
王有田瞪眼道,“兆科啊,你是想害死大哥吗,我们需要的是绝对服从,怎么能跟领导班子对着干?”
听他这么说,潘阳一阵失笑,忍不住提醒他道,“有田大哥,你忘啦,从我们潘家村三十几户人家签单干协议那一刻,你已经违背了绝对服从的宗旨,现在你除了迎难而上,你还有退路可走吗?”
王有田顿时沉默了,是啊,从单干那一刻,他就该想到有这么一天不是么...他都能想象的出,几天后的会议上,全县的所有领导都会质问他居心何在...
想到这里,王有田禁不住浑身发颤,对潘阳道,“兆科兄弟,你让我好好想想,我得理清头绪到底该怎么做。”
送走王有田,潘阳也没心思编藤条篮了,而是靠坐在二层石台阶上两眼放空发起了呆,直到张学兰风风火火的从门外头进来,面带狂喜之色,进门就对潘阳道,“兆科,我们老潘家有后了!”
潘阳起初没太明白,反应了几秒钟才意识到张学兰是为什么狂喜,潘阳忙道,“秀英确定是怀上了?”
说完潘阳才意识到自己问的是废话,他们小夫妻二人自打结婚之后,蜜里调油,恨不得天天黏在一块,秀英来她家也有半年了,怀上了很正常。
对这方面的事,再没有谁比生了五个孩子的张学兰更有经验,她几乎可以打包票,肯定道,“身上都已经一个多月没来了,还能有假...”
说着,张学兰意识到媳妇月经这种事跟公公说不太好,她三言两语带过,嗔道,“哎呀,反正跟你说了你也整不明白,你呀,就等着抱孙子吧!”
听到老潘家有下一代了,潘阳心里自然欢喜,不过她也清楚的很,秀英头一胎可不是男孩,所以她抱的是孙女,可不是孙子。
想到张学兰有多重男轻女,潘阳先不动声色的给她打了一剂预防针,道,“也不一定非要孙子,孙女一样好!”
哪知张学兰脸上的笑顿时没了,她伸手推了潘阳一下,警告道,“潘兆科你别给我说破嘴话,什么孙女,头一胎一定要生个孙子。”
潘阳反问道,“如果生的就是孙女呢。”
这下可好,张学兰急眼了,两手掐腰没好气骂道,“潘兆科,你是想吵架是吧?好好的喜事,你非要给我唱反调!”
张学兰话音刚落,秀英从外头进来了,一同进来的还有洋溢着笑容的潘士尧,他也是刚才知道秀英怀了身子,小夫妻两完全没有经验,刚才如果不是秀英早孕反应被张学兰注意到,秀英还会以为是她最近受了凉,胃肠道不好的缘故。
是她大意了,身上已经一个多月没来了,她还没注意到...
不管如何,这个新来的小生命足够让老潘家上下欢喜的不得了,尤其是渴望见下一代的潘恒春,他甚至在知道后的第二天就开始用藤条编摇篮,如果不是怀孕头三个月说给外人听容易流掉,潘恒春恨不得要告诉所有人,他马上有重孙子了!
得知秀英有了的第二天,潘阳就催潘士尧带秀英去县医院做个身体检查,就当是确诊是不是真的怀孕。
张学兰却道,“有了就是有了,还去医院做什么,花那个冤枉钱。”
初为人父的潘士尧对自己的孩子自然很上心,他可不听张学兰的那套说法,而是对潘阳道,“阿哒,反正现在小麦已经收完了,我也该回去上班,正好带秀英去查查,另外就让秀英在县城住吧,我能照顾好她。”
张学兰接过话茬道,“不行,让秀英在家,你大男人一个,自己都照顾不好了,怎么照顾秀英?还是让秀英待在家里,我来照看她。”
对于潘士尧的想法,潘阳毫不犹豫的应下了,同时斥张学兰道,“士尧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就不会照顾人了?再说家里孩子多,又闹腾,秀英在家还不抵在城里过得舒坦,依我看,收拾收拾东西,明天就让他们回县城。”
闻言,秀英感激的看向潘阳,她不在乎吃不吃得好,她只想跟自己的男人在一块,怀孕之初,再没有什么能比潘士尧的关怀更好使的了。
尽管张学兰反对,可潘阳才是一家之主,潘阳坚持让秀英去县城,张学兰也没了法子,只好把家里能带的吃食装了起来,让小夫妻两全带去。
临睡觉前张学兰都还在气潘阳跟她唱反调,翻来覆去的嘀咕潘阳道,“士尧经常要出远门,秀英一个人又要烧饭又要洗衣的,多不方便,哪有在家好!”
如果不知情的,恐怕这个时候就要为张学兰这一番通情达理的话说得心动了,是啊,哪有在家让婆婆跟在身后伺候舒坦。
可潘阳如果不清楚张学兰心里的那点小心思,她就不是张学兰她孙女了。
眼下张学兰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可真要让秀英在家养胎就不是那回事了。潘阳可是听她大妈妈说过,说她怀头胎时,挺着大肚子都快生了,每天还在洗全家人的衣裳,还是张学兰让她干的,美其名曰,多干点活以后容易生!
与其留在家干全家人的活,还不抵过小夫妻二人的日子,轻松不说,关键是不闹心!
次日早,潘士尧小夫妻二人刚走,王有田又来了,这回他把《光明日报》一块带了,进门就连声对潘阳道,“兆科,你快帮我看看你说的是哪篇文章。”
潘阳接过报纸,正反面都翻了翻,找到她说的那篇评论文,对王有田道,“呐,我说的就是这篇,有田大哥可以好好研究研究。”
王有田眯着眼,逐字逐句读了一遍,“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他在心里琢磨了一番,还是不太明白,急道,“我这人字墨浅,不懂什么意思,不然这样,兆科兄弟你帮我写篇稿子,我带去县里开会,如果领导发问了,我就把稿子给读出来,你看怎么样?”
都是自己人,潘阳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当即就应了下来,“只要你信得过我,我给你写没问题。”
潘阳让王有田把报纸留了下来,琢磨半天才帮王有田把稿子写了出来,几天后,王有田带着潘阳给他写好的稿子,去了县城参加农业工作会议。
会议由县委书记季新昌亲自主持,会议的主题不出潘阳所料,就围绕潘家村实行的生产责任制以及建立的作业组问题进行大讨论,事实上整个会议就是一场辩论赛,季新昌要求所有参加人员都发表自己的观点,不需要统一意见,只要合理的看法都行。
在场的县领导以及乡镇干部挨个逐级发表自己的看法,最后才轮到整个会议中职位最低的潘家村书记王有田。
实话说,如果不是划地单干发生在潘家村,王有田又何德何能同一帮领导班子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讨论问题。
当县委书记季新昌点名要王有田发表讲话时,王有田紧张得手心直冒汗,他在来县城的汽车上,把潘阳写给他的稿子反复背了很多遍,眼下因为紧张,倒忘了七七八八,他只能按照剩余不多的记忆,加上自己的胡编乱凑,发表着自己都还不太明白的言论。
他道,“划田单干这种新的生产方式,必须勇于实践,只有实践了,才能使它的实用性和优越性体现出来,并且在实践中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去年,整个县遭遇大旱,面对这种困难的情况,如果我们不打破原有束缚,就不可能找出更好出路...今年我们生产队冬小麦总产量十三万斤,相当于前分开单干前四年的总和...”
王有田的这段实践论,在当下来看实在是劲爆性言论,震得一帮领导久久不能言语,半响在座的一位县领导忍不住批评道,“王有田同志,你们生产队的做法是在‘开倒车’啊!”
县委书记季新昌认真听了王有田的发言,他沉思了许久方才道,“只要能对国家多做贡献,对集体能够多提留,社员生活能有改善,干一辈子也不能算‘开倒车’。”
又一位领导紧跟着问道,“周围群众都吵着要分开单干了,怎么办?”
季新昌哂笑道,“学就学呗!你们只管向潘家村生产队学习,向王有田同志学习,天塌下来了我顶着!”
此次会议结束后,划田单干由潘家村迅速蔓延到整个县,反正县委书记都发话了,他们还怕什么,干呗!
直到从县城回来,王有田还是晕晕乎乎的,他没想到自己非但没有挨批,反倒因祸得福得到记还夸他是个有想法不拘泥于大格局的好同志!
天呐,王有田止不住发乐,一定是他祖上积了德,他王有田要时来运转啦!
不过王有田没有忘记潘阳,如果不是她,自己也不可能这么顺利,王有田回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老潘家,他要赶快把这件大喜事告诉潘阳。
潘阳虽然心知肚明这是迟早的事,但听了王有田带来的消息,还是止不住开心,看吧,时代要变了,以后她就能明目张胆捯饬她的小生意了!
她要赶在她头一个孙女出生前,尽量让老潘家过得好些,穷养子,富养女,她要给小孙女一个好的生活环境!
☆、第24章 号一更
老潘家从生产队分了八亩地,七亩种了冬小麦,还有一亩种的是油菜,待麦粒打下来之后,经验老道的潘恒春不过看了一眼粮仓,就估摸出了有多少斤。
“这么些怎么也得有四千斤左右,算下来一亩地大概能收五百多斤,可比在生产队时要好太多,近几年年我们生产队收成最好的一年,一亩地也才收了两百来斤而已,要是碰上差的年份,一亩几十斤的也收过,哎呀...现在想想,我们竟然也熬过来了...”
按照今年上头给潘家村生产队发放的指标,要收上去两千斤小麦,两千斤,往年生产队哪个不唉声叹气,抱怨上头给的指标太高,今年好了,撇开别家不谈,单老潘家一户,交上去两千斤小麦都轻轻松松的,更何况这两千斤还是平摊到三十几户家庭头上!
刨除每家每户上交给上头的不到六十斤小麦,再留足家里一年的口粮,剩下的三千斤小麦全让潘阳装上驴车,运到乡里粮站,按照一毛一分钱一斤的价格给回收了,足足赚了三百多块钱。
还有种的一亩油菜,收了三百来斤油菜籽,潘阳留了一部分在家榨油,按照一毛八分钱一斤的回收价格,卖掉两百五十斤,赚了五十来块钱。
也就是说老潘家今年上半年,单种地就挣了将近四百块!
在这个物价超低的年代,四百块对于老农民来说可是天价啊,要知道城里工资高的人,一年也就四百来块的收入,要搁在没分开单干前,简直做梦都不敢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