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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爻 priest 1356 字 1个月前

千丈高楼与笙歌不夜的繁华好像冰上一层华美而脆弱的浮雕,一盆沸水泼上去,当即便化了个面孔模糊。

不过这些事,程潜都没顾上理会了。

当日他径直和唐轸离开锁仙台,在十州山山腰下的一座简易客栈落脚,头一回见识了被自己的真元反噬是什么滋味。

反噬发作起来时,严争鸣额角跳出了几道青筋,好像随时要破皮而出,手掌无意中握住石床的床边,压抑不住的痛哼从喉咙里溢出来,半掌厚的石头床被他一下捏成了一堆碎石粉。

唐轸大声道:“小崽子们都出去,这不是玩的,没有元神的也躲远一点……唔!”

他话音没落,严争鸣身上突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剑意,来自剑神域的冰冷森然,任谁正当其面也受不住。

唐轸一口气没上来,脸色难看地往后退了几步,伸手按住自己翻腾的胸口。

整间客栈都在摇摇欲坠,顶梁柱上“噗噗”几声,那四溢的剑意无声无息,只是稍稍擦边,立刻就在木石之上留下一道数寸深的口子。

唐轸伸长胳膊一抓程潜的肩膀,枯瘦的手指狠狠地掐进了他肩头一处伤口中,程潜整个人一激灵。

“别愣着,我扛不住他的剑气,靠你了,不能让他的真元全部流泻出来,否则不但他肉身撑不过困龙锁的伤,这方圆几里都得被他波及,谁也跑不了!”

程潜立刻回过神来,周身真元不遗余力地四散而出,将整个客栈包裹在其中,形成了一张看不见的网,将严争鸣反噬的剑气困在其中。

可他本身就只会打打杀杀,替人疗伤也好、当助力也好,这种事他根本没干过,内府时刻承受着来自剑修无意识的攻击,还要小心翼翼地不给对方伤上加伤,双方顿时僵持在了那里,不过半柱香的工夫,程潜额角已经见了汗。

严争鸣仿佛受着千刀万剐一样,脱力地躺在石床上,哼都哼不出声来。

他似乎是醒着,眼神却是涣散的,意识挣扎沉浮片刻,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严争鸣徒劳地用已经痉挛的手指在空中试着抓什么,自觉用尽全力,却根本只有手指尖微微颤动,毫无血色的嘴唇开阖了一下,似乎是叫了一声“小潜”。

唐轸双手掐了一个复杂的手诀,下一刻,程潜便觉一阵温水似的清风汩汩地自他身边流过,腰间伤口与淤青被“那东西”扫了个边,顿时修复如初。

那阵清风原原本本地没入严争鸣体内,严争鸣微微动了动,后背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似乎是微许有了些意识,唐轸的脸色顿时像死过了一次一样灰败了下去。

唐轸趁他有意识,忙道:“严掌门,将你的剑气收一收!”

严争鸣其实听见了,只是有心无力,他觉得每一寸骨肉都被剃刀挑了下去,心里茫然地想道:“师父,练剑这么疼,我再也不想练了。”

唐轸满头冷汗地转向程潜:“不能耽搁了!”

程潜咬咬牙,突然强行收紧自己的真元,硬将四散的剑气推了回去,剑气在看不见的网中来回冲撞,他只觉自己内府与气海间刀兵尖鸣,一时有种被万箭穿心的错觉。

等在门口的李筠只觉里面突然爆出一阵强光,窗棂巨震,随后眨眼间漫上了一层冰花,冻得结结实实。

李筠将探头探脑的水坑往后一扒拉,一把推开冻挺了的客栈屋门——

程潜单膝跪在地上,紧紧地抱着严争鸣,一身破衣烂衫被血迹浸透了一半,湿淋淋地贴在身上,李筠肝颤地上前一步,轻声叫了一声:“小潜?”

程潜似乎想站起来,脚下却踉跄了一步,李筠忙冲进屋里,将他扶起来:“你也太玩命了!”

程潜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暂时没事了。”唐轸狼狈地站起来,深深地看了晕过去的严争鸣一眼,“剩下的看运气吧。”

他们没有在十州山久留,程潜只是稍微调息片刻,第二天一早就借唐轸的飞马车返回了扶摇山庄。

飞马体态轻盈,胆子细小,吓得不肯跑,水坑只好亲自驾车,用两团彤鹤真火烤着马屁股,将两匹飞马赶得叽嘹暴跳,瞎家雀一样闷头乱飞。

唐轸早已经不耐劳顿,靠在一角睡了过去,他醒着的时候眉目温润,风度翩翩,睡着了却连气息都极低,周身散发着一种陈朽的鬼气。

年大大在一旁小鸡啄米,六郎一声不吭,李筠默默地靠着车门坐着,整个人被笼罩在一层说不出的心事重重里。

程潜抱着毫无知觉的严争鸣,靠着马车车壁,他从严争鸣的脸上看不出一点痛苦神色,好像只是不耐烦听讲经,在云山雾绕的传道堂中打个盹那样。

程潜想起小时候,师父让他住在清安居,是让他清静安神,少想那么多,那么为什么让大师兄住“温柔乡”呢?

是早料到了他这一生,只有年少时片刻的无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