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程潜才清醒过来,一时间感觉前所未有的身心舒畅,连日来的疲惫与暗伤全都烟消云散。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可是再睁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地方。
那似乎是一个山谷,谷中有一棵大得不可思议的树,地面拢起的树根都足有房子那么高,树下靠着一具经年日久的尸骨。
尸骨旁边是他的小师妹水坑,以及一个陌生男人。
程潜吃了一惊,一手将自己撑起来:“你……前辈,你是谁?”
这人他认识,正是他在经楼第二层看见过的那半张画像里的人,而此人脚下还有一只身体细长的黄鼠狼,正静静地卧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水坑也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人”,她作为人的那一半不认识面前的人,属于妖的那一半却又觉得他十分熟悉。
那“陌生人”转向程潜,微微一笑道:“一闭眼再一睁眼,就连你师父也不认得了么?”
程潜本来就腿麻,听了这陌生人熟悉的声音,当即一屁股又坐了回去:“师父?”
他那腰长腿短的师父怎么成了这样一幅人模狗样!
“师父”两个字教了无数次,水坑是听得懂的,她吃惊地“呀”了一声,歪了歪头,好像有了点眉目似的,呆头呆脑地做出了一副思考的模样,流了一串亮晶晶的哈喇子。
那长衣广袖的男人见状叹了口气,老妈子一样地仔细擦了她的口水,絮絮叨叨地抱怨道:“也就是你师父我不嫌你啊,小脏丫头,要是换了你大师兄,迟早得把你一锅炖了”
这熟悉的调调立刻让水坑找回了亲切感,她转眼忘了师父换脸前的模样,开开心心地“啊呜”一声,用自己满是涕泪的脸糊了男人干干净净的前襟。
程潜心里此时是一千个找不着北,感觉自己和做梦一样,只能从最当务之急的问起:“师父,这是什么地方?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木椿真人将那块已经断成两截的小木条摸出来,丢到程潜身上,没好气地道:“你还敢问我?你们几个刻了个什么东西?”
程潜一眼认出了他们仨半宿的成果,讷讷道:“这……这是个追踪符。”
木椿真人叹道:“就你们这样的半吊子也敢擅动没见过的符咒,真是胆肥得能下酒了……你这追踪符中错了不止一笔,变成了一个半成不成的追魂符,本来也没什么用,没想到被噬魂灯与万魔之宗的元神强行激发,眼下它循着北冥君的元神,追到了北冥君的埋骨之地。”
程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大树上的骸骨身上。
那骨头是北冥君的?
不对,北冥君已经死了?
程潜心思急转,试探着问道:“师父,你是认识他的吗?”
木椿真人露出了一个苦笑:“托你们几个的福,我也是才认出来。”
说着,他从袖口摸出了另一枚铜钱,说道:“当年温雅兄给了我三枚铜钱,如今只剩下这一颗了。”
他的指尖在锈迹斑斑的铜钱的映衬下白得有些晃眼,程潜发现自己还是习惯他两撇山羊胡的猥琐形象——这个好像从画像上走下来的男人,看起来让他有种难以靠近的距离感,仿佛下一刻就要回到画像中去似的。
木椿真人的指尖在铜钱上轻轻一弹,只听“叮”一声,一团雾气从铜钱上钻了出来,原地落成了一个与方才那位如出一辙的北冥君。
木椿真人打量了对方片刻,竟抱着水坑缓缓地跪了下去,口称:“师父。”
第30章
程潜被他这一嗓子叫得呆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该开口唤声“师祖”什么的。
一年多以前,当他第一次踏足扶摇山的时候,还有眼不识泰山地认为这是一个没爹没娘、但少许有点格调的家禽门派。
可不是么,民间那么多话本,游侠散修之流姑且不提,但凡能称为“门派”的,哪个门派里不得有一帮三姑二大爷,整日里争强好胜,互相勾心斗角?
一个掌门带着几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弟子——乡间少年掏鸟蛋打群架的组织恐怕都要比这个庞大。
可就在这几天,程潜发现门派不单有师伯,还有个师祖,这一点也没让他感到有什么荣耀。
同是一门所出,对比着那翻江倒海如等闲的师伯,还有这八荒六合第一魔头的师祖,再看看自家师父“活到赛神仙”的熊样,难不成扶摇派的存在,就是在向世人阐释何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