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烟抬手摸了摸顾清的头发,点头笑了:“好。”
一时之间,饭菜上来了,自然不是只有炖猪蹄的。
顾齐修心疼女儿,怕她去书院里太过用功累坏了,便明人用小灶单独为阿烟做这个时分的晚膳,菜色极为丰富,有蟹黄饺、指天馂馅、脆皮菠萝球、奶油灯香酥、莲子蓉方脯等,外配一盏桂花碧玉牛乳炖燕窝。
当下阿烟拉了顾清一起坐下用膳,姐弟二人一边吃着,一边偶尔说话,不过是阿烟问起顾清学武的事儿来。
顾清乖巧地一一答了,说着间,忽然停顿下来,默了一会儿,闷声闷气地道:“姐姐,我听你的,少和那沈越来往就是。”
阿烟清澈的眸子氤氲出笑意,凝视着这弟弟,淡问道:“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了?”
顾清越发要把脑袋往下埋,不好意思地道:“或许姐姐说得是对的,只是我太过倔强,一时想不通而已。父亲身为左相,我是父亲的儿子,平日里行事应该注意分寸。”
说到这里,他想起那沈越,到底是有些难过,咬唇道:“不管他到底是何居心,可是对我未免太过热情,我确实应该加以提防。”
阿烟轻轻点头,不过却没说什么。
其实顾清能想到这层,是没什么的,她应该欣慰,不过看着一个单纯小孩子的世界里,开始过早地去思考这些,她未免有些心疼。
一时也不想说什么,便只是轻轻地将顾清揽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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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那边李氏忽而来找阿烟,面上讪讪的。
阿烟当时正在窗前读书,见李氏过来,忙起身相迎。
李氏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那里,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开口问道:“阿烟,那个清庆的事,莫非是你从中做了什么?”
阿烟将书卷收拾到一旁,淡淡地道:“只是恰好碰到了,便命蓝庭布置了一番。”
她话说得云淡清风,可是李氏却知道,这么大手笔,也只有她能作出来了。
先是那家李清庆素日最爱去的赌坊迅速易手,并且拒绝让李清庆进去参赌,这李清庆莫名被赶了出来,不服,于是找了平日混在一起的赌,可是谁知道那些人见了他竟然都躲着。
这李清庆憋气得很,闹腾了一番,于是大家越发信了,更加躲着他。
最后还是一个要好的朋友偷偷地告诉他说,现在都传闻他得罪了什么权贵,怕是要出事儿,如今顾左相府里也不敢管他的事儿了,让大家都远着他去。
李清庆不知道这传言从哪里来的,便过来顾府找李氏,可是还没走到顾府门前呢,就被一帮小厮围在那里,将他好生教训了一番,并警告以后不许再惹是生非。
李清庆鼻青脸肿地回到家里,很是沮丧的他却发现,家中等着一个掌柜,却是说如今要运送布匹到遥远的北方去,缺一个跑腿儿的,给的银子非常丰厚,问他是否愿意去。
李清庆本不想去的,可是无奈那病重的老母和正盘算着改嫁的娘子都一叠声的劝他,他无可奈何,只好从了。
李氏想起这事儿来,有些难以相信,又有几分感动:“真是三姑娘命人做的,那实在是劳烦了三姑娘,原是我娘家弟弟不争气,不曾想竟然还要三姑娘费心。”
阿烟却并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只是淡笑道:
“区区一件小事,何必放在心上。我想着这位舅父大人平日里惹事生非,想来为母亲徒增多少烦恼。如今他将跟着坨子队去北方,到了路上,自有人将他管束,一来免他再来骚扰,二来也逼着他挣些银两养家。”
李氏听着这话,眼里的泪花都要出来了。
“实在是让三姑娘破费了。其实这出去跟着驼子队,哪里能挣那些银两,今日我归家去,却见我母亲和弟妹侄子都添置了新的棉衣,又吃上了米粮。她们竟还一口地谢着我呢,只说那个坨子队的好差事是我帮找的,可是我哪里知情啊!”
阿烟当下轻笑,心里明白这李氏嫁妆单薄,手头的私房钱不过是这些年积攒的月例罢了,未必能有多少,却是不像自己,有大笔母亲留下的嫁妆,可以随心所欲。
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到底要给这继母留几分面子,只是温声道:“母亲也太过见外了,难不成母亲在那里为这种事烦恼,家里弟弟和姐姐就能安生?我们到底是一家人,以后若再有这种事,万万不可再这么让自己为难,说出来便是,若是阿烟不能解决,上面自然有爹爹呢。”
这一席话说得李氏几乎泪流满面,她感动而羞惭地望着阿烟,连连点头道:“三姑娘说得极是。往日里老爷总是夸三姑娘乃是心胸宽大之辈,只说可惜了是个女儿家,若身为男儿,那必能创下一番宏图伟业。我往日并不懂,如今方知,三姑娘见识心性实在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这拿着自己母亲的嫁妆去帮了继母贴补娘家,真个不是一般姑娘家能做出来的。
可是她却并不知道,对于阿烟来说,这些金银不过是身外之物,对她最最重要的便是顾家能够安稳地度过将来这朝中的动荡时期,能够一家和睦地守在一起。
虽说李氏只是个填房,平日里又颇有些私心,可到底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为人也还算老实,又为父亲养育了顾清,想来若是顾家不出事,这个女人也是能够一直在父亲身边照顾的。
人说千金难买老来伴,将来这儿女仆从其实都隔了一层,最贴心的怕还是身边那个或许愚钝浅薄的妇人。
是以,她愿意在必要的时刻帮她一把。
此时的李氏,自然是分外的感激,心里说不出的暖和,把往日防备着阿烟的心思都抛去了几分。
也是从这日起,顾家后宅仿佛比以前更为和睦了,李氏每每做了什么新鲜吃食,便请阿烟过去同享,阿烟也欣然前去。顾齐修这个不怎么着家的,也感觉到了这些微的变化,便询问了一番,不免叹息,也颇为欣慰。
最近顾齐修确实几乎是不着家了,他实在忙得厉害。
果然如上一世般,太子的舅父卷入了这一年冬日的贪墨一般,这件事闹得纷纷扬扬,永和帝看到外地三十二名五品以上官员的联名上书,勃然大怒,下令彻查。太子舅父牵扯其中,病中的皇后跪着求见永和帝,哭着求永和帝看在昔日父亲情分上,看在太子的情面上,饶自家兄弟一命,然而这一切却于事无补,抄家斩首的令就这么下了。
听说皇后当时捂着胸口大叫一声,昔日是云妃,今日轮到我了吗!说完之后,就栽倒在那里了。永和帝在斩了国舅一家后,这才去探望皇后,病中的皇后哭泣着拉着永和帝的手,屏退了左右,说了好一番话。
而所说的那番话,谁也不知道都说到了什么,只是有一条,却不知道怎么传了出来,竟是说,要永和帝答应,将顾家的阿烟姑娘许配给她的儿子,太子栔斌。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后,一时之间大家心里都越发有谱了,明白顾家女看来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了。
顾左相前几日还试探着向永和帝提起,说起正打算为自己女儿寻觅一门亲事呢,当时永和帝脸上晦暗难明的,也看不出什么意思,于是顾左相想着,没有反对,那便是有谱,便打算过几日再行试探。未曾想到,忽然之间,来了这么一个消息。
恰好这一日皇上召集几位重臣在御书房,在场的有威武大将军,也有右相薄睿东,大家正一起讨论着西北边塞军的安置问题,待这讨论告一段落后,永和帝便命人取了茶点,君臣同享。
就在这气氛融融之中,永和帝忽然不经意间提道:“若是阿烟能嫁与栔斌为太子妃,倒不失为一桩好亲事。”
这话一出,那边威武大将军眸光微顿。
顾齐修看向龙椅上的永和帝,却见他虽则笑着,可是那笑却根本未曾到了眼里去,于是他上前,笑呵呵地道:“皇上啊,我家中阿烟那个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她打小便读书多,习得了一身书卷气,性子也倔强,怕是未必便能当得了这个太子妃呢。”
永和帝听了这个,竟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道:“顾爱卿实在是过谦了,怎么就当不得呢。”
这话说得意味难辩,一旁的威武大将军和右相都听出了点特别的意味,不过大家都并没敢搭腔,装作自己根本不存在。
离开了这森冷的皇宫,顾齐修坐了轿子回到家中后,第一件事便是叫来了女儿阿烟,和她说起今日的这些事。
阿烟听到,也是脸色微变,不过想想之后,也觉得此事在情理之中。
她沉吟片刻后,淡道:“依今日的这话,这婚事是万万不可的,只是总要想一个周全的法子将这门婚事推了。”
可是推拒的方式,既不能伤了皇家颜面,又不能让永和帝觉得顾家精明避嫌。
顾齐修自然是点头同意,只是一时之间,倒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
阿烟拧眉细细思索上辈子的事儿,半响之后,忽而道:“父亲,你在威武大将军府中可有什么人手?”
顾齐修一听这话,顿时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怎么问起这个?”
阿烟笑了下,想着自己果然猜得不假,当下直言道:“父亲,或许威武大将军家的姑娘,更适合为太子妃呢?”
她并没有把话说得太过明白,不过父亲自然能听懂的。
其实上一辈子,自己没有能嫁给太子为妃,一则是永和帝对父亲的忌惮,二则自然是因为那孙雅蔚,如今少不得把上辈子的事情再重走一遍了。
经过这些日子,她也已经想明白了,自己和那孙雅蔚虽为同窗,可是其实两个人的父亲一文一武辅佐永和帝,正是宿世的冤家,天生便是永远无法握手言和的对手。
自己教导了一番顾清的话,其实自己上一世并没有领悟到这一层,最后才会因为此事伤心。
孙雅蔚和太子的事儿,必然是威武大将军心知肚明的吧,如今她倒是要想法设法将这件事帮他们暴露出来,帮这威武大将军一把,让他得偿所愿,成为储君的岳丈。
如此一来,威武大将军的权势将兴旺,父亲再渐渐放权,从此后销声匿迹,这才为保全身家性命之良法。
这顾齐修深思一番后,也想到了这一层,最后不免呵呵笑了起来:“不曾想我和那孙开英斗了几十年,如今竟然要将他亲自捧上至高之位,此事甚妙,甚妙!”
阿烟淡笑:“爬得越高,这摔下来便越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