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里一时沉默的可怕。
林姑姑也左右为难,这一次委实拿不准主意,到底要不要劝自家主子想开些。
其实自家主子想不开又如何,圣人的举动已经很明显了,让陈阁老当皇长孙的老师,彻底切断了主子的后路。
主子不像淑妃陈妃她们,淑妃的娘家安宁侯府就不说了,世袭侯爵,多尊贵体面。就是陈妃蒋妃各自的娘家,也至少能帮衬着。而主子的娘家说白了都是些眼皮子浅的,一朝得意便飘飘然起来,别说帮衬主子,不给他们拖后腿就不错了。
也因此,主子和六殿下在宫里势单力薄,唯有圣人的宠爱可以依靠。
可就像主子说的,除了六殿下,其他儿子也都是圣人的儿子,说句大逆不道的,哪一位登上那位置,对圣人来说有甚区别吗?
况且圣人这般宠爱主子和六殿下,倘若有让六殿下上位的心思,早就封太子,也不至于等到现在还让人瞧不明白。
主子这才费尽了心思,宁愿让先太后找了把柄,压着不让六殿下完婚,也要让圣人把陈家姑娘指给殿下。
满以为圣宠靠不住,殿下至少有个可靠的岳家帮衬着。现在殿下唯一有指望的岳家,竟然也被圣人亲手推到睿王的阵营了。
其实关键不在陈阁老收皇长孙为徒上,而是圣人的态度。
陈阁老当过帝师,圣人对他的信任和敬重满朝皆知,林姑姑还记得前些年,陈阁老身体不适,要告老还乡,圣人一拦再拦,最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了一番话,大意是他现在还需要倚重于陈老,往后定了继承人,还需要请陈老出山,亲自调/教。
这番话圣人说得情真意切,陈阁老大为感动,自此再没有提过要告老还乡的事。而且这段故事也自朝堂传到了后宫,甚至整个京城都引以为佳话。
其实圣人当时那番话,除了倍受感动的陈阁老,其他相信的人并不多。就连有所耳闻的林姑姑也嗤之以鼻,陈阁老都到了耆耄之年,可圣人眼瞧着短时间内是没有立太子的迹象,陈阁老还能等几年?
当然就算圣人这话只是在哄陈阁老,那也是出于对老臣的敬重和不舍,姿态摆得这般足,谁也不敢小瞧圣人和陈阁老的君臣情谊。
只是林姑姑现在把过去这段翻出来琢磨琢磨,便忍不住震惊了——圣人的意思,莫非是想告诉世人,他已经决定了睿王?
睿王将近而立之年,本身能力和手腕,世人都是有目共赌的。自从替圣人主持大局以来,朝堂打理得井井有条,没听见出什么岔子。
连前几日众大臣请立太子,那么明显的挑事,都被他四两拨千的拨给圣人处理了,自个儿半点不沾,风光霁月的的,足以见其手段。
反倒是皇长孙不一般。自皇长孙出生起,便不知因何故被圣人另眼相待,如今圣人正在养病期间,还丢不开,要把皇长孙招来宫里陪——这份宠爱,要她说就是自家六殿下也差些火候的。
圣人倘若真属意睿王,皇长孙作为睿王的嫡子也是唯一的儿子,少不得就是日后的太子了。圣人对睿王的能力毋庸怀疑,可皇长孙还是个五岁的孩子,懵懂小儿,平日里再聪慧也就那样,少不得好好培养一番,才当得起那个位置。
也就是说,圣人做这些,都是在为皇长孙铺路。
想到这里,林姑姑的脸色很不好,圣人都开始为皇长孙铺路了,足以见其考虑之充分,至少不是心血来潮。
眼下还有谁能改变得了圣人的决定?
林姑姑琢磨得太过认真,竟不知不觉问出了声,一直沉默不语的元贵妃,闻言冷笑一记:“铺路?”
元贵妃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似的,索性大笑了起来,笑声突兀又尖锐,明显不是高兴。屋子里回荡着元贵妃满是嘲讽的笑声。
林姑姑垂着头,见主子状态实在很不对劲,她这个时候也不敢多言。
狠狠大笑过一阵,元贵妃才止了笑声,拭了拭眼角,冷声道:“他哪里是铺路?这是在安排后事呢。”
林姑姑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满脸惊恐的道:“主子慎言,您这是在……在……”林姑姑说不出那句话,意思却非常明显,自家主子竟然说圣人在安排后事,这不是咒圣人吗?
元贵妃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的道:“倘若不是交代后事,哪里用得着还在太后的热孝期,就急着把瑾儿的婚期给定下来的?”
林姑姑沉默了,显然是经元贵妃这一提醒才想到关键,以圣人对太后的孝顺,热孝期的时候商定自家殿下的婚期,明显不合时宜。
除非圣人现在确实快不行了,万一有个不好,殿下为圣人守孝,可不像为太后只需要守一年,儿女为父母守孝都是三年起。
可他们六殿下现在年岁已经不小了,要不是太后去世,这会儿早跟陈姑娘完婚了,倘若再守几年,也未免太委屈了些。
圣人现在提前把六殿下的婚期定下来,还是颁了圣旨的——说句不好听的,就算圣人真熬不过驾崩了,这道圣旨便成了先帝遗诏,甭管新帝是谁,也甭管是不是孝期,他们殿下都得按日子完婚。
这不是安排后事是什么?
想明白这个,林姑姑的心也凉了,圣人这样安排,分明就是告诉他们,六殿下上那个位置基本上是没戏了。
而且恰好赶在这个时候,未尝不是用殿下的婚事来安抚自家主子。
既然会安抚,便是圣人明知道主子肯定接受不了这个结果,可他仍然是做了,恐怕也是在提醒主子甚至是世人,他主意已定,不会为任何人而改变的。
这些元贵妃自然也想得到。
她平日里虽然简单粗暴,看着一副胸大无脑的样子,可是这么多年圣宠不衰,对圣人的了解,怎么说也比旁的人要深一些,更何况女人天生拥有细腻的直觉,对于圣人的打算,她是最敏感的,反应比林姑姑都快一些。
元贵妃愤怒的劲头其实已经过去了,这会儿更多的是心灰意冷,宠了自己大半辈子的人,到头来竟然对他们母子如此冷漠。
林姑姑一直紧张的看着自家主子,心里已经隐隐觉得主子这反应不对,此时见元贵妃非但没有发怒,反而喃喃自语的道:“为什么瑾儿就不行?”
林姑姑心里一紧,忙上前要劝。
元贵妃却摆了摆手,冷笑道:“本宫还不至于这般脆弱,被这点小事就打击到了。”
林姑姑心里一酸,低声道:“奴婢是心疼主子,都说万岁爷宠您,可到这个临头,万岁爷护着的却是睿王,您却还在顾念着万岁爷。”
元贵妃脸色微变,自来骄傲不可一世的眼神,这回眼底却险些泛出泪来,到底忍住了,仍是一脸高傲,语气也显得非常傲慢:“他好歹也护了本宫和瑾儿几十年,本宫总不能让他连走了都不能瞑目罢?”
“更何况瑾儿自己都没想着那处,一直以来,也都是本宫一厢情愿。”元贵妃这句话声音无端的降低了,仍有些不甘心,“本宫不认命又能如何?”
林姑姑叹气,心说自家主子解释得这般冠冕堂皇,那句“不能让万岁爷走了都不瞑目”,才是主子真正认命的原因。
其实说到底,主子还不是在顾念着圣人的身子,不想在这个时候还给万岁爷添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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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贵妃认命的事,还没有人知道,除了萧长风一系,其他人心里头十分着急,但到底还勉强忍着,等着看最应该爆发的元贵妃发力。
却没想到,都一连两个月过去了,元贵妃仍毫无动静,每日不是给圣人求经念佛,就是去乾清宫侍疾,也不像以前一样上串下跳了,淡定的简直不像她。
对此情形,后宫上下都大跌眼镜。
他们当然不认为元贵妃会这么轻易认命,说不定在酝酿什么大举动呢。
可是元贵妃坐得住,他们也坐不住了啊,眼看着萧长风权柄日深,再让他把握朝局下去,以后想扳倒就更难了。
安王和诚王也越来越不淡定了,兄弟俩比着赛往宫里跑。
圣人病情仍没有好转多少,他不爱见人,安王和诚王也只能在乾清宫外问候一声,去了皇后宫里请安后,便直奔主题,各回各自的母妃宫里了。
陈妃有些意外,也有些迟疑的看着安王:“我上回不是劝过你,让你放弃,别和你父皇作对了吗?”
“母妃。”安王朝陈妃结结实实的行了个大礼,才咬牙道,“儿臣还是不甘心,儿臣是长子,父皇怎么能越过儿臣,却提拔老三?”
陈妃急了,忙道:“你魔怔了啊,长不长的,还不是你父皇说了算?你父皇不待见长子,咱们有什么办法!再说了,古往今来,你瞧见过几个真是长子上位的?你父皇上头不也有康王?”
“可皇祖母当年是中宫之主,父皇是太子,父皇登基自然是正统。”
陈妃却冷笑:“你懂什么?你父皇当年还险些被废掉,你皇祖母以皇后之身被打入入宫。”
安王愣了一下,诧异的看着陈妃:“母妃?”
陈妃缓了口气,不打算再提这些辛秘,只淡淡的道:“这全天下都是皇上的,自然他一个人说了算,你不甘心也没办法。”
“老二来找过儿臣了,他打算和儿臣联手,把老三弄下去。”安王忽然换了个话题,冷笑道,“老二自来瞧不起儿臣,儿臣是知道的,不过儿臣也未必瞧得上他,把老三弄下去了,我们两个,鹿死谁手还未必呢。”
“本宫说你怎么又犯起傻来了,原来是诚王撺掇的。”陈妃轻哼了一声,才道,“他执迷不悟,你也跟着作死?上回诚王闹出逼立太子的戏码,你父皇虽然没说什么,第二日直接让皇长孙拜在了陈阁老门下,其深意不用本宫说,你自个儿也瞧得出来。你父皇已是在警告诚王,你还想跟着步入后尘?”
安王忙道:“请母妃放心,儿臣不会出头。”
“诚王就那么蠢,还愿意出这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