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杨奕的话没能说出口,魏云清忽然站起身,转头看向他道:“孙大人不是自尽的!”
杨奕尚处在自己默默畅想的决心当中,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她这话的意思。
“你过来,这边你看!”魏云清指了指孙承吉脖子下的勒痕道。
杨奕慢慢挪了过去,被心急的魏云清一把扯下来,指着那勒痕给他看:“你看这勒痕,若是自尽,痕迹应该是向上,你看旁边的这个绳套,若孙大人是自己将脖子套上去自尽的,应当是这样。”
魏云清说着便跑到牢房边上,踮起脚尖将脖子伸进了绳套之中,绳套立刻绷紧。
“云清姐姐!”杨奕瞪大了双眼,着急地惊呼了一声。
魏云清却不理他的担忧,指着耳朵旁用手比划了道线:“看到没有,若孙大人是自尽的,痕迹应该是这样走,一直到耳后。然而你看现在孙大人脖子上的痕迹,却是差不多平的。”
魏云清将脑袋从绳套中拿出来,杨奕见状才松了口气。她又跑回孙承吉身旁指着那勒痕道:“另外,若是上吊自尽,勒痕不是闭合的,应该只有大半圈,而且前面深,到耳后这边就浅了。可这勒痕,却是一整圈,深度也差不多。也就是说,孙大人是被人勒死的。不是自尽,是他杀!”
魏云清一口气说完,而杨奕已然跟不上她的思路。
现代社会,谁没有看过几部罪案剧?这种程度的观察推理不过是小儿科,但对古人来说,普通人谁能知道这些东西?杨奕这不学无术的小皇帝,自然什么都不懂。
“阿奕,把诏狱今日值班之人都叫过来,既然孙大人是被人谋害的,他们一定脱不了干系!”魏云清沉着脸道。
杨奕看了孙承吉的尸身一眼,忙道:“云清姐姐,你且等着!”
虽说此刻魏云清的语气依然不怎么好,可杨奕见她的怒火已然不是对着自己,心里便松了口气,忙亲自跑出牢房,向远处叫道:“你们都过来!”
包括郑祥,百里钺等人在内的一行人都快步走了过来。
“今日在诏狱中值守的都是哪些人?”魏云清抢在杨奕之前问道。她看向百里钺,不肯放过他的任何表情。
她就知道,孙大人不会如此绝决地利用生命来要挟她。那个老人之前也曾经征询过她的意见,听说她不愿意留在皇宫,他并没有强迫她,如今又怎会以生命为代价那么做呢?他说那些话,或许只是预感到了什么,只是没想到一语成谶。
害死孙承吉的人,应当是在得知她向杨奕求情要放了孙承吉之后,一时着急下的手,不然时机不会如此之巧。想来对方是觉得,既然已经将孙大人陷害弄进了诏狱,就不能放虎归山,宁愿冒险动手直接除掉他。
魏云清不知道大梁的朝堂格局,看谁都觉得可疑。锦衣卫的百里钺,司礼监的郑祥,还有其他她所不知道的人物……孙承吉是内阁首辅,拥护他的人多,对他看不顺眼的人一定也不少。只不过有胆子下手,也有能力下手的,应该不多。
魏云清这边思考着,那边百里钺已淡淡回道:“每日诏狱中都会有一班人值守,今日值守队长是万长青。”
“叫那万长青过来!”杨奕忙道。其实这种事,本用不着他一个皇帝亲自审问,孙首辅于诏狱中被害一案事关重大,理应三司会审,但杨奕相信魏云清的话,自己也想在魏云清面前好好表现,因此等不及将案子交给三司,反而选择了亲自上阵审案。
其余人见杨奕什么原委都没说,都因他的举动而有些猜疑和不安。魏云清之前抢在杨奕之前说话也就是在于此,她不想给可疑之人以提前准备的时间。也是多亏了杨奕之前让人都退下了,眼前这些人并不知道她已发现了事情的真相,恐怕还沾沾自喜呢。她要的就是这个时机,给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说不定能看出点端倪。
百里钺转头吩咐了自己的手下一声,很快便有一队人过来,领头的就是万长青,而他身边跟着的正是前头接受了魏云清的贿赂,准备放了她的李勋。
这一队人有十来个,面对皇帝这样的大人物,各个面色紧绷,噤若寒蝉,一片寂静中唯有急促的呼吸声隐约可闻。
杨奕此刻知道自己问也问不出个什么来,便道:“皇贵妃娘娘有话问你们,你们给朕从实说来,若有半句谎话,严惩不贷!”
这一队人立刻整齐地应道:“是,皇上!”
其中李勋甚至偷偷多看了魏云清一眼,心里惴惴不安。此刻魏云清已经换了一身女装,但他能认出她就是之前谎称是庄妃宫中内侍的人,被百里大人抓到时他还疑惑她究竟是不是皇贵妃娘娘,如今皇上已然亲口确认,他自然再无疑问。只是如今他们这些人被叫来……莫不是为了之前他收取好处一事?这么一想,他额头便冒出了冷汗,一脸的不安。
李勋的表情逃不过魏云清此刻格外集中的注意力,她指了指李勋道:“你随我过来。”
说完她看向杨奕:“你盯着其他人,不许他们交头接耳。”
“你放心吧,云清姐姐!”杨奕郑重回道。此刻他是迫不及待想证明,自己也不是一无是处的,看管这些人的小事,他自然能做到。
堂堂大梁皇帝却被人像下人一样使唤,在场众人纷纷侧目,可见皇上不但不觉受辱,还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哪有人敢说些什么?即便是郑祥,此刻亦是半句话都不敢多说。
李勋胆战心惊地跟着魏云清走远。魏云清领着李勋走到一处远处众人看不到的角落,才看向李勋。
李勋突然跪了下去,一脸痛心疾首地说道:“娘娘,之前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请娘娘饶恕小人,别计较小人先前的不敬,小人愿做牛做马孝敬娘娘!”
魏云清被李勋的举动惊得一愣,随即道:“我并不是要追究你之前对我不敬的事,你起来吧。”其实若不是百里钺横插一脚,此刻她本该因李勋的举动而逃出生天,并在心中默默地感激他的“徇私”。
见魏云清并非要追究之前的事,李勋心中一块巨石放下,起身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道:“娘娘宽容大度,小人佩服,多谢娘娘不计较之恩,小人今后必定结草衔环,以报今日的恩情!”
“不用等将来,我现在便要问你一些事。”魏云清道。
李勋立刻道:“娘娘请问,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之前见孙大人时,悄悄送了他一块玉佩,但方才我看过了,他身上并没有。你知道是谁干的么?”魏云清自然不会因为李勋所表现出来的而信任他,只随意编了个借口。
李勋一惊,忙道:“回娘娘,此事小人不知啊!更不是小人干的!”
“那在我走之后,发现孙大人尸身之前,有别人进入过诏狱么?”魏云清问道。
李勋想了想,摇头道:“应当并没有。”
“你肯定?”
“这个……小人也不能确定,中间小人身体有些不适,去了好几次茅厕。”李勋一脸歉然。
魏云清沉默半晌,再问:“谁第一个发现孙大人自尽的?”
一件命案的第一发现人往往会被列为重要嫌疑人,魏云清自然不会放过这一点。孙承吉的牢房在诏狱最靠里的位置,周围又没有其他的犯人,有人进去将孙承吉杀死,布置一番后又立刻做出发现他自尽的假象,并非不可能。
“是万队长!”李勋立刻回道。
“当时他可有异样?”
李勋只当魏云清是在问玉佩的事,想了想道:“万队长身上并无多出的佩饰,但是否藏在身上小人便不晓得了。不过小人可以担保,万队长他不是那样的人!”
“我连你都在怀疑,你的担保又有何用?”魏云清说话并不客气,只斜眼看了看他。
李勋急道:“娘娘,小人对天发誓,小人真的并未偷拿孙首辅身上的玉佩!小人心中对孙大人也是一片敬佩之情,又怎会侮辱孙大人的尸身呢?”
“好,我便当你所言非虚。”魏云清道,“你没去茅厕的那段时间,值守的人之中,有哪些人离开了你的视线?”
如果有现代法医的手段,估计要找到杀害孙承吉的凶手是分分钟的事,但在这儿,没有任何技术手段,她也只能靠问的来确定凶手了。
“这个……小人有些记不清了。”李勋皱眉为难道。此刻说出的名字,便是偷了玉佩的嫌疑人,同值守的那些人是他的兄弟,他自然不太愿意以这种方式背叛他们。但想到待会儿魏云清必定还要去问其他人,就算他不说,其他人也会说,他便倾向于说出来。
“拣你记得的说。”
“赵右,李隆宝,周泰……”李勋说了几个名字。
魏云清一一记下,点头道:“你先回去吧,叫赵右过来。不得告诉他们我问了你些什么。”
李勋回道:“是,娘娘!”
李勋回到原先的位置时,所有人都安静如鸡,杨奕不放松地盯着所有人,一见他过来,便眼带威胁地看了过来:“云清姐姐呢?”
“娘娘还在那儿!”李勋立刻回道,“她说让赵右过去。”
“赵右?”杨奕重复了一遍。
万长青右手边第三个身材相对单薄的男人站了出来:“微臣在!”
“快过去!不得对云清姐姐说谎!”杨奕威胁道。
赵右忙拱手道:“是,皇上!”
见他去向魏云清的方向,杨奕这才看向李勋道:“回去站好,不得说话,否则朕定不饶你!”
他现在对魏云清的话是执行得相当彻底,她离开的这段时间,还真的没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说话。
“是,皇上!”李勋甚至不敢擦去额头的汗水,默默回到了队伍之中。对于杨奕这个小皇帝,他其实并无多少尊敬之心,毕竟对方年纪比他还小,又不见多少精明,但杨奕的皇帝身份摆在那儿,他自然不敢像魏云清一般对杨奕呼来喝去,完全不理会他那高高在上的身份。
当赵右恭恭敬敬地走到魏云清面前时,她忽然注意到,他的右手有被指甲抓的新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