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无聊地龇了龇牙:这可真是有点儿没意思啊。
要是背后对付闻蝉的,是江三郎那种行事总有目的性的人物,李信还能重视下。但是程漪吧,算来算去好像她也真闹不出来什么大事,娘子们你来我往的小算计小争斗,李信不感兴趣。
他没有参和女儿家的事情,或者跟一个娘子计较来去的心情。
在李信浩瀚无边却也清晰无比的记忆大库中,小郎君也就是记住了这么件事。以后或许会翻出来,或许慢慢落满尘埃,那都是后面的事。起码现在,李信不把程漪看在眼里,不跟程家清算什么事。
他只打算提醒闻蝉一二。
闻蝉与女郎们去一个园子里放纸鸢玩。宫宴之后,打架之后,丘林脱里对她的求娶无疾而终。根本没有人提起来,蛮族人也像是失忆一样。丘林脱里再没有晃到闻蝉跟前来,闻蝉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她自然开开心心地跟好姊妹们出门玩乐。
一直待到傍晚。
傍晚天暗,红霞铺天,万里皆是金红色的光芒,像纱雾一般又朦胧又好看。女郎们纷纷告辞离去,在园子门口与舞阳翁主分开。也不知道今天哪里不对劲,跟闻蝉同行的女郎们,回去时,却一个个都有郎君们来接。有的大大方方就介绍了这是自己已经订了亲的未来夫君,有的则在闻蝉乌黑眸子的打量下,羞涩一笑,与郎君转身便走了。
简直跟犯了冲似的。
每个人都有郎君陪伴。
把闻蝉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了园子门口。
闻蝉原本没感觉,都被她们刺激出感觉了。女儿家到了十五岁,她们都要开始说亲了,或者已经说好了亲。大楚女郎们并不兴扭扭捏捏的行事风格,乃是含蓄的大方有度。拉着郎君在外面转一圈,就宣示了两人的亲密关系。
就闻蝉。
她过一两个也十五了……她的亲事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缩着呢。大家都不着急她出嫁,就她自己挺急的。
再加上娘子郎君们这么成双成对的出现在面子……闻蝉站在火烧似的浓烈云霞下,觉得自己真是孤独,连出门玩耍,都永远一个人进进出出。她独自在园子门外张望了半天,喃声,“我表哥……”
“嗯?”一个声音从后方头顶传过来,回答了她的自言自语。
闻蝉猛然间回头,看到身后挨着竹门翠藤缠绕的白墙上,少年郎君散散坐着。他噙着笑俯眼看她,红色霞光映照在少年面上。背着光看不大清,就看少年长手长脚的个子,觉得他定然是位俏郎君。
闻蝉心里默默想:俏郎君……呵呵。
俏郎君从墙头跳下来,方位被他拿捏得很准,一跳就跳到了闻蝉面前。闻蝉没有被他吓倒,倒是表现出来惊喜的样子,“表哥你怎么在这里?”她心跳怦怦然,霞色绯了面容,让她变得十分娇羞,“你是专程来接我的吗?”
李信正经得很,“当然是来接你的啊。别家小娘子都有人接,就我们知知在这里望眼欲穿等不到人来。我哪能让知知伤心呢?爬都得爬过来啊。”
闻蝉:“……”
仰头看他。
私心觉得自己方才惆怅的表情被李信看到了,他才说的这么一本正经、装模作样。果然,闻蝉抬头,从李信眼中看出了笑意。他嘴不笑,眼睛在笑。闻蝉立刻明白李信果然在逗自己了。
她哼一声,心想谁稀罕你接,转身便走。走了半截,没发现李信跟上来。闻蝉迟疑一下,顿住步子,矜持地侧身去看身后的人。然她才侧个身,就和身后的少年撞了满怀。
李信走路没有声音,撞痛了闻蝉的鼻子。小娘子登时眼泪汪汪。
而一看到她眼眸湿润的样子,李信就非常无辜地抢了她的话,“嗳,你突然停下来,撞到我了。要是把我撞伤了怎么办?就是翁主,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
闻蝉:“……”
她木了片刻。
听到李信再也忍不住的哈哈哈笑声。
小郎君笑着在她脸上揉了一把,笑眯眯,“知知,知道我每次被你倒打一耙的心情了吗?”
闻蝉用余光去瞥,看到身后远远吊着的侍女们忍笑的表情。倒是青竹装得没事人一样,可她肩膀一直在抖啊。闻蝉鼓了鼓腮帮子,踹了李信一脚。李信笑着让她踢了一脚,供她发泄。
还听到闻蝉问:“难道你不高兴吗?我倒打一耙,你很生气?”
李信:“那也没有。”他噗嗤道,“好吧好吧,我斤斤计较了。知知喜欢怎样就怎样吧。”
女孩儿脸上这才有了笑意。
既然李信跟上来,闻蝉权衡了下,并不想跟李信共乘一车。一是李信不喜欢坐马车;二是她跟他在一起心跳不正常,总有点儿羞意。这种羞意,空间一密封,会让她更加不自在。两人便走上街头,打算慢悠悠地先晃着。
闻蝉问起李信为什么来找她,她依然觉得表哥没这么空闲。而李信就将程漪派人跟踪闻蝉的事大概说了遍,总结道,“……就是这么回儿事吧。不算大事,就是觉得你应该知道下。自己处理,知道吧?”
在李信想来,她们小娘子之间,肯定有自己打交道的法子。李信就不掺和了。
闻蝉听到程漪派人跟踪自己的事,格外的不理解,“她为什么跟踪我?我和她又不熟,她和我二姊,都比跟我熟啊。我跟她玩的都不是一个圈子,都没说过几句话……表哥你没弄错吧?”
李信随口提点,“你们中间的纽带是江三郎。江三郎一个人,就足以她对你产生敌意了。”
闻蝉依旧茫然,因为她自己是断不会为了一个郎君,去打探另一个女郎的——“她以为我和江三郎有点什么吗?可是就算这是真的,那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她不是都要嫁人了吗,她为什么还总关心江三郎的事?”
李信边走,边俯下眼。他看到闻蝉迷茫的样子,心里颇为愁苦地叹口气,“你连这个都想不通?”他心想,知知连这个思路都没有,这么平铺直叙的,嫉妒啊羡慕啊她都不能从这个思路去想问题……他的路,未免也太漫长了。
同样初经□□,少年们的差距,也太大了。
李信一点就通,自己就能弄明白。闻蝉就慢了很多,不光步子慢,走过的路还都是稀里糊涂的。
李信发愁地指点她,“这世上的人,寻寻觅觅,无非都在找自己最喜欢的那个。程五娘子自然也不例外。现在的事情很明显,她虽然许了定王,心里却依然放不下江三郎。她对江三郎,或者心怀不满,或者死不甘心,随便吧。总之这个人间,她觉得她寻觅的那个人,应该是江三郎。江三郎却和她一刀两断。她心里觉得你和江三郎有点事,怼上你,多正常。”
说完后,李信感叹道,“世上的男女,大都在兜兜转转找那个人。程五娘子就是运气太好,也运气太不好了而已。”
闻蝉听完他的感慨后,非常不服气地说,“谁说大家都在寻寻觅觅找那个人了?我就没寻觅,我也没兜转。我就是随便出门一趟,你就非要自己碰上来,赶都赶不走。你是我捡回来的,根本不是我找出来的。”
李信:“……”
他先说,“知知,良心呢?”
然后说,“我该感谢你举例子的那个人,是我?”
闻蝉红着脸摆了摆手,眼睫颤啊颤,其下眼眸带着笑,乌灵无比。李信看得心动,将她往怀里一勾。闻蝉吓一跳,瞪大眼睛。李信手臂拐了个弯,终究也只是搭在了她肩上,像个兄长一样与她逗笑,逗得闻蝉笑起来。
而她无有烦恼的笑容,正是李信最喜欢看到的样子。
说说笑笑的,便这样过去了。
李信没有把程五娘子的事放在心上,闻蝉同样没有。她是翁主,一般情况下,人想算计她,也很困难。她不觉得自己能和程漪有什么交集的地方,况且也没听说过千里防贼的事儿。闻蝉就打算等人找上门再说吧,而这一等,就是好久。就如李信与闻蝉猜测的那样,程漪就是跟踪了跟踪,后续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连当面挑衅闻蝉的事都没有过。
这样的人,到底有什么好计较的?
李信是不跟女孩子动手,闻蝉是不跟地位以下的人主动招惹。两人都轻飘飘地把这件事扔到脑后了。
时间继续往后。
李信急出了一嘴泡。
他和李三郎李晔已经收到了来自会稽的回函,眼看也到了临别的时候。李信在长安城中大展神通,跟在曲周侯身后,他一点点想让曲周侯和长公主对自己改观,愿意把女儿许给自己。很多东西都是他算计过来的,比如在曲周侯面前的表现啊,跟曲周侯说话的语气啊。他心机很多,喜欢把人研究来研究去。闻蝉的日渐动心,都是李信自己撩出来的。少年狂放,不觉得自己打动不了曲周侯。
他实际上打动了曲周侯。
然曲周侯觉得他心眼多得跟蜂窝似的,太聪明了。曲周侯怕女儿跟着他,李二郎一朝变了心,一朝不再喜欢闻蝉了,女儿会很苦。李信这种说个话都喜欢不动声色算计的心,这种让你察觉不到的心思,曲周侯觉得他是个危险人物。
哪怕少年身上也有潇洒的行事做派,也有不管不顾的劲头,曲周侯仍然持观望态度。
曲周侯不着急,长公主也就是对李二郎不那么有敌意而已,自然更不会哭着喊着给李二郎和宝贝女儿牵线了。
李信挺烦的。
他口上跟曲周侯说不着急,大大方方说不觉得曲周侯会早早嫁女儿,甚至不求很快娶闻蝉。但他心里完全不那么想,他跟闻蝉说的话才是真的——新一年到了,他就想在新一年娶到闻蝉。
之前说什么先定亲,都是他哄闻蝉的话而已。毕竟闻蝉好哄啊。
可惜曲周侯夫妻不好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