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但是我阿父出门了,我就偷偷溜出来了。听说你在这里,就过来找你了……那个,小蝉,你别叫我‘兄长’了行不?咱们关系明明能更近点啊……”
闻蝉寻思了一下,正正经经地问他,“是觉得我喊你‘兄长’,没名没分吗?莫非你要跟我认义兄义妹?那挺麻烦的,需要我阿父阿母和你阿父阿母知道。但是如果兄长你特别想当我义兄,我也是可以的啊。”
吴明:“……”
他喃喃自语,“你真是誓要把天下追慕者都捆绑成兄长啊。”
鬼知道舞阳翁主的兄长有多少个!
闻蝉没听清他沮丧的自言自语,“你说什么?”
吴明立刻揉把脸,心酸地接受了现状,“算了,兄长就兄长吧。”
起码他还能捞个“兄长”,多少郎君连这个“兄长”的名分都没有。
吴明又积极张罗人手,以怕她路上出事为理由,要送她回府去。闻蝉迟疑了下,也担心那些蛮子人没有走,还等着堵她。吴明跟前跟后地这么热情,她也就接受了。
接下来几日,闻蝉出门的时候,十有*都能遇上那个脱里。她厌恶至极,但对方不把她怎么样,她也不能把对方怎么样。脱里无时无刻不找机会骚扰她,让闻蝉有种吞了苍蝇的恶心感。她又不敢把这种事跟阿父阿母说,怕他们为了她,跟那些蛮族人对上。就陛下现在对蛮族的态度,他们稍微表现出一点不友好来,都够被人参一本。
闻蝉只想找李信诉委屈。她同样不敢把事情跟表哥说,因为她表哥横起来,后果可能是超乎她预料的。大楚子民,还是能离那些人多远,就多远吧。闻蝉只是想找李信说说话,然而她阿父把李二郎领走后,闻蝉根本找不到机会。
她只能郁郁待在家中,还是少出门为好。
像长安贵女们那些事,曲周侯都是不操心,也不去多管的。他现在最主要的活,还是敲打李二郎,看着李二郎,让李二郎没时间去和他的宝贝女儿厮混在一起。曲周侯采取的是阳谋,日日指导李家两位郎君如何与长安说得上话的贵人们周旋。当李二郎闲下来不用去交际的时候,曲周侯就把李二郎领到了校场上磨砺他。
李信越抗打压,曲周侯的手段就越激烈。
曲周侯多年不来校场,现在则每天都能在这里待到半夜。曲周侯去训练他的那个外甥,比以前带兵时更严厉十二万倍。李三郎看了一天后,汗毛倒竖,深觉自己不得罪曲周侯的决定,做得非常明智。
从日升到日落。
少年弯着腰,两手抵着膝盖喘着粗气。校场空荡荡没有几个人,遥远的只有星星几点火光。少年扶着膝盖,额上的汗水一滴滴滴落。他一言不发,但身体的疲累,显而易见。但旁边树下坐着喝酒的中年男人,压根不理解少年郎君的疲惫。看少年停了下来,曲周侯大喝,“停下来干什么?!没吃饭么!继续打!”
周围是十来个武者。
几个武者脸上露出不忍之色,回头拱手,与君侯说道,“郎君与我们对打了一个时辰,实在太累了……”
曲周侯冷哼,武者们不忍心,他忍心的很。曲周侯起身,轻松晃过来,往少年屁股上一踹。他习武出身,又有多年行伍生涯,他的力道,可不是一般武者能比的。他一来,李信就感觉到了身后凛冽的风声。李信提着一口气翻身而起,身子在半空中旋了半个圈,手臂格挡,与曲周侯对了几招后,借着曲周侯踹过来的力道往后退。
李信一跃而出。他站在五丈之远,流着汗对他这个舅舅咧了咧嘴。
他舅舅冷血无情,“你以为你幼时苍云先生教过你几招武功,你就能在天下横着走了?这天下比你武功高强的,大有人在。你还差得远!”
李信抬头,擦把脸上的汗水,说,“我以后会超过我师父的。”
闻平丝毫不为他的追求而动容,“就你现在这两把刷子,劝你出门不要报‘苍云先生’的大名。我少年时也和他相交过,我实在不忍心他年纪一大把,还要为你的混账行为而深觉丢脸。”
舅甥二人多日混打,曲周侯早已摸清楚了李信的武功路子。李信幼年时机缘巧合,被云游四方的武学宗师苍云先生领进门,拜了师。后来苍云先生继续去云游四海,李信则在民间接济兄弟与穷人们。李信的底子非常不错,但在苍云先生走后,他就完全是靠自己摸着走了。在曲周侯眼里,漏洞百出。
李信又是不服输的人,身上颇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精神。这种打而不倒的韧性,让曲周侯下黑手下得特别没有负担。
曲周侯每日里,都要对李信冷嘲热讽几句。
小郎君在舅舅的冷言冷语中,一点点地学着该学的东西。他自然知道曲周侯是为了他好,言语上摆他几道,李信并不在意。他从小被人骂多了,他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无关紧要的话,李信听过就忘。但是天已经这么黑了,他手脚沉重无比没有力气,舅舅倒是喝了一天酒精神得很,还要踢他起来继续打,李二郎被踢得一趔趄。
李二郎边喘着气,边很疑惑地仰头问曲周侯,“舅舅,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就算你不许我和知知说话吧,这教训也该够了吧?”
李二郎对女儿的称呼,曲周侯已经懒得纠正。曲周侯说,“够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还想要娶我的小蝉?做梦去!”
李信:“……”
一个惊天消息甩了他一脸。
他舔舔干裂的唇,都顾不上累了,直起身子。李二郎在脑中一串,就明白了事情缘由。他沉默了一会儿,虚心求问,“谁跟您说我要娶知知了?”
曲周侯:“……”
他一愣后,看着少年布满汗水的求问面孔,大脑嘣的一下,热血上涌,让他更为暴怒。曲周侯上前,一掌拍向小郎君。他的怒气排山倒海一样袭向李信——“敢做不敢当?!你倒是比我以为的还要孬种!就你这样子,别想……”
“舅舅!”李信躲避他的招式,一退几次飞跃,退出了那么十来丈后。趁曲周侯还没有追上来,他竟然也不继续跑。李信实在没力气跟他舅舅折腾了,蹲在地上,抬头看曲周侯凶煞的模样。李信笑道,“我是想娶知知啊,但我没说我现在就要娶她。”
曲周侯:“……”
李信认真地说,“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娶她也只是让她受委屈。所以我想等过两年再说……”他又洒然一笑,少年郎君的笑容总是充满感染力,让一掌拍向他的闻平,硬生生停手在他额前,听他往下说,“我没打算这么快跟你们说啊,你们怎么都知道了?”
曲周侯哼声,“过两年?你以为过两年,我还会留着小蝉等你来提亲?”
李信便大笑,笑得一屁股坐倒在地。他两腿大开,手放在膝上,坐姿肆意得很,但对于曲周侯这种武人来说,并不觉得他如何粗俗。曲周侯只看到这个少年笑得自信而狡黠,“我刚来长安的时候,其实想提亲来着。还打算你们不同意,死缠烂打也要你们同意。不过后来我发现你和舅母压根就不想知知嫁人……不针对谁,你们就是疼她,想留着她。所以我不必着急提亲,也不怕你们把她许给别人啊。”
少年说,“舅舅,两三年的时候,我定会让你刮目相看,好迎娶表妹的!”
曲周侯“呵呵”两声。
少年从地上一跃而起,话说开了,他的自来熟精神,就飞快地感染向曲周侯了。曲周侯皱着眉,看这个小子兴致勃勃地跟他说,“舅舅,我来跟你说,你看看,为了迎娶表妹,我打算这样这样……”
曲周侯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个小子想娶她女儿的计划。小子才十六吧,想要权,想要势。他要从江野上走路,也要从朝廷上下手。小郎君侃侃而谈,说打算如何如何获得权势地位,如何如何向他的目标进一步……
但是曲周侯没听懂,他这个在野,是什么意思?他都李家二郎了,难道还打算走江湖那个路子?
曲周侯心里冷笑:小子狂妄!就让你得意吧,即使你得到了一切,你依然入不了我的眼。
但是与此同时,曲周侯又在心里欣赏李信。
曲周侯虽出身世家,但他的侯爵之位,完全是靠他一手打出来的。他少时忤逆家族,跑去打仗,他多少次和家族吵得无法无天。那时候,闻家都快把他扫地出门了,连在外行事,闻家都觉得认他很丢脸。
曲周侯毫无负担地说,他现在拥有的一切,不是闻家带给他的,而是他自己打拼出来的。甚至闻家都要受他恩惠,受他照料。
他欣赏从微末之地走出来的年少郎君,欣赏他们去朝着一个目标坚定无比地走下去。
曲周侯在路的尽头看着,他冷眼看着,看这个叫李信的少年郎君,会带给他什么样的惊喜。
曲周侯将情绪掩饰得非常好,但他的夫人,却几乎是不掩饰对李信的厌烦。自从得知李信想娶闻蝉,长公主心里就不舒服至极。后来受了旁的郎君娘子定亲的刺激,再从丈夫那里知道李信与她女儿整日拉拉扯扯,长公主坐不住了。
长公主让人画了绢画,将长安里能瞧得上眼的郎君们都画了出来。她丈夫不急着让女儿出嫁,想多留女儿两年;长公主则是只要女儿开心就好,嫁不嫁人都凭女儿高兴。
现在,长公主就天天坐在家中看绢画,各色美郎君们任她挑。她挑得眼都花了,便让人喊闻蝉过来,问问闻蝉的意思。闻蝉因为总被人追缠的事,这两天正好在家中歇着。被叫去母亲那里,看了母亲让人给她的绢画,闻蝉手抖了抖。
小娘子咬唇,“您怎么跟选美似的……我不想嫁人啦。”
长公主端坐高位,身后大幅彩绘壁画照着她清冷的面孔,流彩辉煌。她喝口茶润润嗓子,“知道。不是让你现在就嫁,是看看你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喜好,好跟阿母说一声。阿母帮你挑的时候,也容易些。”
闻蝉含糊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你又不知道。还是算了吧……”
长公主笑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我会不知道?我们小蝉喜欢地位相配的,相貌英俊的,文武双全的……”她一口气说了数来个条件,说的一边的娘子们都跟着忍俊不禁。
闻蝉被长公主取笑得红了脸,嗔阿母一眼,“那是以前!我现在标准不一样了……”
长公主放下茶盏,慢腾腾道,“那你现在喜欢什么样的?”她与女儿说话的语气还很和善,嘴角上扬的弧度,却是一个讽笑,“我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他丑,他穷,他上不了台面,他什么都没有!但你对他死心塌地!你是不是就喜欢这种土挫土挫的?”
闻蝉:“……”
一瞬间就明白阿母在指桑骂谁了!
☆、71|1.0.9
长公主只是这些年修身养性,对闻蝉又最为疼爱,所以在女儿面前表现出来的,永远是温言可亲。但要真说她性情的话,其实是有些刻薄的。她的刻薄在早年间最为出名,而受她奚落最多的,就是曲周侯闻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