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还真不想和他相认,不是故意在矫情。李信的脸沉了下:怎么,认识他,丢她脸了?她这么迫不及待地和他撇清关系?她是怕他威胁她什么的吗?
正巧这时,众郎君中有人好奇问李信,“二郎是真的一个字都不认识吗?那以前不会很不方便吗?日后跟我们一起读书,不知二郎跟得上吗?”
这就有点挑衅的味道了。
三郎李晔咳嗽一声,没有制止住,李信的眼睛已经看过去了。李信一边想着闻蝉,一边看着人群里某个不知道是李家哪一宗的郎君不怀好意的脸色,微微一笑,有了个主意,“其实我还是认得几个字的。”
“哦?”众人好奇,一起围过来了。
一群郎君们又说着去竹成苑,那是平日郎君和娘子们读书的地方。大家催促李信,想看看李信到底认得几个字,水平到哪里。而李信这时候好说话的很,别人一激,他就点头应了。
众年轻儿郎们三三两两地出门。
连七八岁大的五郎李昭,都乐呵呵地跟在兄长们身后,去凑热闹了。
李晔叹口气,回头为难地看一直端坐品茗品个不停、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大伯父李怀安。李晔知道李家众郎君们想给新来的二郎下马威的心情,但是他觉得李信既然是他引着介绍的,那他应该站在李信这一方。可是他回头看李怀安,这位李二郎的亲身父亲,还在老闲自在地茗饮。
李晔想:大伯父不爱说话的习性,原来连对自己刚认回来的小子,都没什么改变啊。
都快被无视成一团空气了,刚才那么久的时间,也不见李郡守出面,为他小子解围。
而这会儿,看李晔看过来,李怀安放下手中杯盏,站了起来。李晔以为他也要去竹成苑围观,怕那伙子郎君欺负了李二郎,谁料李郡守说,“你们小孩子慢慢玩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李晔无语地目送着大伯父离开,再一扭头,发现同样不耐烦得要走的人,还有个宁王妃。李伊宁想为她二哥鼓劲,便怂恿舞阳翁主和宁王妃一起去看。闻蝉还比较好说话,犹犹豫豫的,左摇右摆的。但宁王妃闻姝直接没兴趣地嗤了声,“一个目不识丁的人,有什么好看的。我回去看看张染的药熬得怎么样了,不陪你们在这里胡闹了。”
转身就走。
李伊宁不敢去拦,只好抓着闻蝉的袖子央求闻蝉,“表姐,你帮帮忙吧?我二哥刚回来,那些兄长们肯定都要欺负他。你是翁主,你过去的话,替我二哥坐镇,他们就会收敛一些的。表姐,求求你了……”
闻蝉笑眯眯:“好啊!”
李伊宁:“……”她准备了一腔话,在闻蝉的痛快点头下,又咽了回去。
闻蝉其实也挺想去的——她特别好奇,特别想看李信笑话。而且她还觉得她不会看到李信笑话,反而会看到李信大战群雄……
之前她二姊站在她旁边,眉头都快皱成山了,闻蝉当然不敢轻举妄动,表现得过于积极雀跃,不然又要被她二姊说“轻浮”了。现在她二姊走了,李伊宁又央求她,闻蝉基本没犹豫,就快速点头了。
众小娘们也去竹成苑围观。
看如此,李晔只好也跟上去了。
事后闻蝉想着,要知道李信那么丢人的话,她还不如不去呢。
她们过去的时候,见到郎君们围在一间四面挂着竹帘的屋宇。帘子此时四面卷起,冷风过往,李信跪坐于一张几案前,手里拿着笔,在铺开的竹简上斟酌着要写字。
闻蝉想:哟,他那笔破字,还真敢献丑啊?他知不知道围着他的郎君们,就是七岁的李昭,写字都比他写得好啊?
李伊宁急得不行,觉得她二哥肯定是被逼迫的。她想求表姐用翁主的身份去为二哥解围,谁知她一眼没看住,她表姐闻蝉已经施施然地凑了过去,同样好奇地去看李信要写什么了。
闻蝉一点都不能体谅到李伊宁心疼兄长的心情。
她还盼不得李信出丑呢!
李信摆了半天架子,抬头,对凑在一边的闻蝉笑了一下,就低下头,笔沾上了竹简,去写字了。闻蝉被他那忽然抬眸一笑,给笑得心惊胆怯。她眼皮直跳,心神忽然变得不宁。她产生了一种必须阻止李信的强烈念头!
这种近乎直觉的念头,从小到大,无数次帮闻蝉躲过灾难。
闻蝉对自己的直觉深信不疑。
她脱口而出,“等等——”
然已经晚了!
李信已经写完字了。
然后包括闻蝉在内,周围的一圈人,全都沉默了。
李信不明所以,觉得这反应不对。他抬头去看,发现每个人的眼神,都特别的古怪,特别的沉静,特别的……一言难尽。同时,他们的眼神,若有若无的,撩向一边白着脸的闻蝉。
闻蝉紧盯着李信写的那两个字:文婵。
光这两个字出来,谁都知道李信要写的是什么了。
虽然一共两个字,他就错了两个字。
但是他估计确实是想写舞阳翁主闻蝉的大名来着。
闻蝉手心开始冒汗了,心里后悔得不行:完了。
李信要发现我骗他了……
周围人都在试探地看着她,猜测她和李信的关系。大家子弟教养好,虽然心里有猜测,但口上谁也不说。他们这种猜测的目光,让闻蝉惊慌。但写完字后、定定看着她不说话的李信,更让闻蝉心慌。
李信轻声,“怎么都不说话?我写的不对吗?”顿一下,“每个字都不对吗?”
他跪坐于案前,双手合拢撑着下巴,一目不错地盯着闻蝉。
目中寒意,越来越浓。
他向来多思多想,聪明无比。他已经从周围人的反应中,看出闻蝉哄骗他的心了。恐怕他写的这两个字,根本不是她的名字。不然她不会看起来那么心虚,低着头都不敢看他;而周围人,更是不知道该看谁。
就连一心向着新哥哥的李伊宁,这会儿都眼神闪烁,恨不得躲出十八里去。
在这屋中的所有人,都心里暗悔懊恼,想自己怎么掺和进这桩事里了!这位李二郎,明显之前就和舞阳翁主认识。两人不光认识,恐怕还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关系。不然李信这“写两字错两字”的卷子,真是解释不了了。
而他们都看到,李信周身锋锐起来的气场,与之前的闲适玩闹完全不同。他像尚方宝剑,平时藏在鞘中,某日拔鞘出剑,寒光凛冽,光华万丈。那寸寸寒意,向四周散发,映得每个人心中露怯,有一瞬间,竟不敢直视他。
这种气概……众人心惊:一个小混混?骗鬼呢?
李家的郎君们就是出身好,根本不知道李信在会稽的大名,大得李郡守初来会稽为官时,都听说了。
然这时候也不晚。
例如李家三郎李晔,就站在众人后,以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打量着李二郎,心想:这般人物,之前不可能泯然众人。也许他这位新来的二哥,身上有很多秘密,也说不定。
李晔决定暗地里让随从去查一查。
但现在的问题时,李信的锋寒暴露,直面四方。
闻蝉越沉默,他越是冰冷。
他慢慢地笑开。
说,“五弟,你帮我写一下翁主的大名吧。我好看看,我到底错在哪里。”
乖乖坐在一边的小豆包李昭猛然惊醒,他也觉得气氛不对,他三哥都躲得那么远,于是他也不说话。但是他尚不能完全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二哥觉得他最好拿捏,就让他写字。他开心地点下头,就凑过去,要给二哥写翁主表姐的大名……
不料,闻蝉在这时候,往前一步,夺了李昭的笔,不让他写。在李信冷然的凝视中,闻蝉笑道,“哎呀,你们都凑着看什么?怎么都不说话?我和二表哥开玩笑呢。这是我们以前玩的把戏,你们不知道的!”
众人愕然。
去看坐着的李信脸色。
少年郎君还是那副平静无比的脸色,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闻蝉抓在手里的狼毫都在发抖,她站在李信身边,少年跽坐,正好能看到她抖啊抖的袖子。亏她面上还能笑盈盈,以翁主的高傲架子跟周围人摆下巴,“我以前跟二表哥见过面啊。那时候和二表哥玩的呢。我们两个开玩笑,你们看什么啊?关你们什么事啊?都散了吧散了吧。”
为了摆出翁主的架子,她还加了句,“以后二表哥由我罩着!你们谁也不许欺负他!”
李伊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