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犹犹豫豫,“去……”青竹扭头要吩咐身后侍从准备,青竹的话都吩咐了一半了,闻蝉那股支吾劲儿,才说完,“……吧?”
青竹:“……”
舞阳翁主说的是疑问句,“去吧?”
青竹眨着眼,看蹙着细眉的小娘子,诚恳问,“您是在问我,要不要去吗?”翁主您追男人,居然到了需要参考婢子我的意见的时候了吗?
闻蝉沉默了半晌,才给了青竹肯定答复,“去。”
为什么不去呢?
她来会稽,本来目的,就是为了这个啊。
要是达不成,她心不甘。
再次日,舞阳翁主一行人,再次琢磨着出行。
一路闻蝉心绪不宁,战战兢兢,出门前确认再确认,府上没有任何意外。一路上让侍从小心再小心,不会天上突然掉下来一块石头砸着她。她实在是觉得一提到见江三郎,她就变得灾难缠身。而她腿脚刚好,实在受不起再来那么一下了。
闻蝉还是想活着回家的!
这次一路上,让闻蝉非常意外,竟然没有出现任何出其不意的事情。
李府没人出事,街上盛世太平,连江三郎,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城西竹屋前讲学,没有出行。
也许这一次,是终于可以顺顺利利的,与江三郎见面呢?
到了城西口的梅树前。花开刹那,如火如荼。朗朗书声中,闻蝉下了马车,紧了紧绒袍,裙裾落地,面容往清风中探了一探,开始变得乐观。
而这种乐观,一直持续到,她在江三郎那里,见到了李信。
有的人,总是见不到面;而有的人,总是阴魂不散。
☆、36|1.0.9
江照白在城西盖了间竹屋。
竹屋外,大古榕树下,摆着蒲团,三三两两的普通百姓们凑在一处,跽坐于木案前。多人共读一册竹筒,珍贵的笔墨不敢用,只用指头在沙地上点划练习。来人多是商贩走卒,农家弟子,人数并不算多。
树下,有一身着绛紫长袍的青年捧卷端坐。黄叶衰败,阳光从叶缝间筛落而下,点点光斑,如水波一样浮晃。那金色光影照在紫衣郎君的身上,衬得他骨如玉,容似雪。郎君垂目捧卷而授,声音如玉竹轻撞,宁静又舒缓。
竹庐前方,他即便是与众人一同跽坐,也如珠玉在侧,鹤立鸡群。
而此人,正是舞阳翁主寻找的那位江三郎。
巷头传来马车辚辚声,打断了此处幽静和谐的读书声。有数人回头,看向马车。那马车前后有众侍从守着,当车停下时,众人更是齐齐围到车门前,井井有序地恭候马车主人下车。
马车主人,是位容貌明丽的小娘子。
她抬起眼时,眉目间的灵韵,让观望的众人都禁不住心口一滞。这般的小美人,一般情况下,并不容易见到。况且不光是听课的人悄悄回头看,连那捧着竹卷的江三郎,都抬起眼皮,往这个方向撩了一眼。
虽然他只是看了一眼、就重新将目光移开,但这短暂注视,仍然让下了马车、用手挡刺眼阳光的闻蝉惊喜了一把。
闻蝉扶着青竹的手,摆出自己最婀娜的步调,走向竹屋的方向。她心中美滋滋地惊喜着:今日定是到了我走运的时候。我不光出门没遇到意外,连和江三郎碰面,他都没有无视我,而是看了我一眼。
对啊,像闻蝉这种美貌,不引人来看一看的,简直等同于媚眼抛与了瞎子。闻蝉不期望用美好的品质吸引江三郎,她只想用脸,让他先看到自己……
闻蝉走向自己的目的地。
头顶一片叶子落下来,拂过了她眼前。闻蝉步子停顿了一下,绕开。
一片尘埃飞絮撒向她睫毛。闻蝉眼皮一跳,再往旁边躲开。
又往前方走了一步。
一颗石子,从上方砸下来,砸在了闻蝉的头发上。侍女们忙护住翁主,帮翁主整理仪容。
闻蝉再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一步。
一把鸟屎从天而降。
而有了警惕性的仆从们上前,解救翁主于危难之中。众人的关心询问声,甚至影响到了那边的朗朗读书声。又不少人回头来看,伴随窃窃私语;而这一次,江三郎再次抬头,看了闻蝉一眼。
闻蝉:“……”
她已经不知道俏郎君总抬眼看她称不称得上是惊喜,因为她顺着事故发生的方向,抬头去望,她看到了坐在榕树上的少年小郎君。那少年坐姿桀骜的,不用细看就让人虎躯一震!少年脸上没多余的表情,眉眼在烈烈炎日下已经彻底晕成了一团看不清,但他手里团着的一个黄草鸟巢,却让人看得十分清晰。
闻蝉抬起头,看到少年郎抓着手里那把鸟窝,上下掂量着,并用阴森森的眼神看着她。闻蝉怀疑她再往前一步,他就能当头给她兜下来!
何愁何怨啊?!
闻蝉瞪着树上坐着的李信。
李信回她以阴冷嘲讽的嘴脸。
闻蝉:“……”
在她自己尚没有弄清楚自己感情的时候,李信就已经帮她弄清楚了。闻蝉在地上站着,皱着眉;李信坐着的大树,正在江三郎头顶。闻蝉看江三郎,余光总能瞥见头顶那位抱着手臂冷笑的少年;而她看少年,余光又能看到表情温淡地讲着学业的青年。
……似乎流年依旧不利。
闻蝉心跳加速,琢磨着:现在掉头就走,还来得及吗?
“这位娘子,您是否先要个蒲团坐下呢?”闻蝉正踟蹰着,江三郎身边的一个小厮,怕她打扰到旁边听课的人,过来安排她坐下了。
闻蝉只好先坐下,而因为头顶那道刺着她一样的目光,少女压力很大。闻蝉懵懂了一会儿,过了片刻,就回过味来了。闻蝉手抠着案面,咬着唇纠结想:李信之所以这么对她,大约是他看出来,她的目的,其实是江三郎?
闻蝉的目的,从来都只有江三郎一个人。
但是之前,李信从来不知道。
稍一想,闻蝉额上的冷汗便要冒下来了:一定是这样,李信必然看出来了。他那么一个人……他还喜欢她来着……世上每一个男子,看到喜欢的娘子对另一个男人上心,恐怕都会生气吧?
更何况是李信这种混蛋。对她好时真好,然挟持她时,那也是真的。
闻蝉放在案上的手发抖,心想:我该不会不光给自己惹了麻烦,还给江三郎惹了麻烦了吧?李信对我好,是因为他喜欢我,想央求我也喜欢他来着。但是他对江三郎……
闻蝉往四方望去,寥寥数人,皆是前来听江照白传道解惑的普通人。而江三郎的仆从,就是几个小厮,还有一个在人中穿梭、给众人倒水的老妪。
再回想回想,江三郎曾任职廷尉,武功应该不错,然在他之前,却又没听说江家出过武官。也不知道江三郎就带三两个仆从的话,李信若与他发难,江三郎打不打得过?
而就在这种心思不属的情况下,闻蝉恍一抬头,发现树上坐着的那名少年,现在已经消失无踪了。她猛站起,往前跨一步,却又呆呆站了半天,心中涌上一丝慌乱之意。日头在天,空气燥冷,闻蝉站在风口,说不清这种感情到来的理由。她傻站半天,直到周围人不停看她,之前那名小厮又过来提醒了,闻蝉才坐下。
一堂课,想要从江照白这里学到些东西的百姓们认真听课。但闻蝉从头到尾在走神发呆。好不容易坚持到中场休憩,众人都三三两两地起来,闻蝉也一脸恍惚地起身,转过身,准备返身回去了。
她忧心忡忡,脑海里一直闪过李信那张脸。让她心虚得要命……深一脚浅一脚地转过身……
“翁主,留步。”身后传来一把温温凉凉的声音。
闻蝉讶然,转过身。她看到江照白宽袖长衫,木簪束发,眉目间并无笑意,清清淡淡地将竹简给身边小厮收好后,起身走向她。闻蝉站在原地不动,看着这曾经风华满京华的青年郎君站到她面前。她仰头看他高大的身形,颇诧异,“……你认得我?”
江照白眉目间神情清远,看她良久,拱手致意,并在她一脸微傻的吃惊中,笑了笑,“舞阳翁主,我怎会不认得?”
闻蝉心想:但上次我找你,你就把我当空气一样啊……
她看着对面的男儿郎,半刻后,心中倏然忘掉了一切不愉快,升起了勇气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