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玄没有说话,只觉得那手掌压在肩头,十分的沉重,十分的冷,那日他若是请求父亲不要去宣城,或许他就不会死了。
可他那时愚钝,竟不知偷听到的话何等重要,直到以后反复思量,他才明白其中真正的意思。
然而他到底也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父亲坐在马背上与他告别的样子,永远的停留在了他十二岁那一年,那一日。
目光落在庭院,殿前高高的玉柱耸立入云,刺到碧蓝的空中,他道:“皇上说的是,我们大燕必会统一中原的。”
杜家的马车此时已停在二门处,杜云壑,杜云岩身为官员,一早到得城门等候圣君驾临,再同去漕运河,而女眷们不一样,去不去都是随意的。老夫人第一次来长安,兴致满满,说好也要去那里看看,杜若与杜蓉两人便一左一右扶着,谢氏刘氏跟在旁边,又是好些下人,众星拱月一般。
老夫人忍不住打趣:“到得河道可不能这样了,别人当我摆谱,不晓得是我胖的抬不动脚。”
众人一阵笑。
到得马车前,老夫人看向杜莺:“你这孩子总不出门怎么是好呢,今日不冷不热的,便出去一趟罢。”
杜莺轻笑道:“可是祖母没有我在旁边玩得不尽兴?若是,我便去了,不然因贪玩不舒服要被您老人家说活该,这样我就可以赖在您身上了。”
“是,是,赖我身上,走吧。”老夫人也是可怜杜莺,足不出户享不到这大好河山,偏偏又是那样聪明的一个姑娘,而今孱弱至此,连嫁人都不成,她轻叹口气,只愿她能过得快活一些。
四个小姑娘便与老夫人同坐一辆马车。
杜绣为讨好老夫人,竟在车上讲了七八个笑话,逗得她们直笑。
马蹄声清脆,响在官道上,这时窗外忽地传来男人爽朗的声音:“云志,真巧啊,你也这时候出门。”
杜凌回头一看,惊喜道:“伯起?”
伯起是章凤翼的字。
他驱马上来,笑道:“我远远看见,好像是你,追上来看一看。”他说着往旁边的杜家马车一瞥。
说来也奇怪,明明没有看到杜蓉,可他却好像看到她满脸怒气的坐在里面,他现在甚至是有些小心翼翼的,因为父亲犯了错,冒然的与杜云岩提他与杜蓉的事情,可他分明提醒过父亲,是让他先去试探下,请杜家来家中做客,再商议定亲。
可他大大咧咧的,回来时竟然与他说,他们男人喜欢的姑娘,便是抢也要抢回去,莫说他与杜蓉两情相悦,那已经是一家人。
真正要把人气死!
章凤翼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前几日去见杜云岩想要道歉,可杜云岩并不理会,毫不掩饰他的冷淡。
大概是父亲做得太错了,杜家的人对章家印象更是不好。
可他不能因此就退却,他得知道杜蓉的意思。
深吸一口气,他笑道:“云志,我忘了先定游舫,今日人多,恐是没有多余的,等会儿我可要沾你的光了。”
“不过是坐个游舫,瞧你说的!”杜凌坐在马上就把手搁在他肩膀,“你便不说,我也得请你过来,峥儿还小什么都不懂,我连喝酒的人都没有,你来最好了。”
章凤翼一笑,拍拍腰间酒囊:“我这儿就有上好的东阳酒,不过你这酒量还是免了,我们章家是把酒当水喝的!”
“小看谁呢你?”杜凌解开他的酒囊就喝,吃得一口,嗓子火辣辣的,恨不得吐掉又怕丢脸,转过头却发现车窗被掀开一些,杜若正盯着他看,他没憋住,一口就喷了出来。
杜若嫌弃道:“脏死了哥哥,你不能喝就不要喝。”
杜凌红了脸,把酒囊还给章凤翼:“等我习惯就会喝了。”
章凤翼朗声大笑。
声音浑厚,杜若瞧他一眼,他坐在马背上,穿着浅蓝夏袍,有着横纵四海的洒脱不羁,十分的有男人气,她心想,这样的男人跟大姐还是很配的,他此番过来,是不是也是为大姐呢?
可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他们要私奔?
杜若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