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点了点头,“是啊,我听说燕国公子要来秦了。”胡亥极不高兴地道:“燕国好大的胆子,敢扣留父亲,自然要给那燕国公子点教训。”
“谁给你出的主意?”
胡亥眨了眨眼,“父亲以为是赵高告诉我的吗?”胡亥揪了揪徐福的袖子,“不是赵高,是我自己想的,我想为父亲出气。父亲可是担忧赵高教坏了我?”
徐福真想要抬手摸一摸自己的脸颊。他的情绪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父亲不必如此忧心,我年纪又不小了,怎会轻易被他人蒙蔽,如今赵高教授我的知识,都并未有怪异之处。若有,我定然会发觉。”胡亥不知不觉也长高不少了,他的包子脸如今消退了不少,只是语气依旧稚嫩,偏生说着这么大人的话,听来就觉得好笑了。
徐福抚了抚胡亥的头顶,“嗯,既如此,那我便放心了。你欲如何对那燕国公子?”
“当做不知道他是谁,先关起来让他吃吃苦头。”胡亥面色冷了冷,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软萌的表情。刚才的冷意,仿佛只是徐福的错觉。
徐福也还惦记着姬丹曾经把自己拐到燕国去的事儿呢,他毫无心理负担地夸赞了一句,“不错。”
胡亥笑着抱紧了他的手臂,“父王呢?”
“……没遇上。”
胡亥露出了遗憾的表情,“竟是没能遇上啊……父亲归来后还没休息吧,父亲到我的殿中去休息吗?”
“嗯好。”反正嬴政也不在宫中。
徐福和胡亥往偏殿的方向走去,而那城门口被拦下的一干人,自然是统统被关进了大牢。
李信也被跟着关了进去,还是有个士兵瞧着他的脸,越瞧越熟悉,这才忙不迭地将人放出来了。
……这不是李将军么?怎么还跟那燕国公子在一处?士兵们想到同在马车内的徐福,顿时大悟,哦,李将军大概是去救庶长的吧!士兵们连忙给李信道了歉。
李信沉默不语,拍了拍身上的灰就远去了。
姬丹看着这一幕,差点没怄出血来。
“你们竟敢无故抓人!我乃燕国公子!你们如此作为,是要挑起两国战争吗?”姬丹气得大骂,再难维持住公子气度。
大牢守卫冷嗤一声,“瞎说什么呢?燕国使臣队伍尚未到咸阳,何来的燕国公子?瞧你长了个人的模样,怎么生了个蠢脑袋!要想诓骗我们,也该找个合适的理由!”
姬丹本就并非擅与人辩论之人,他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当初换乘马车,本是为了安全,现在却成了有苦说不出!
“老实待着吧!”守卫不耐拍了拍牢门,面容凶恶。
姬丹死死地攥住了拳头。这便是秦国的待客之道?他竟是刚一进门,便被抓了起来!那李信都能出去,却偏偏他这个燕国公子出不去!
还是说,这是徐君房下的命令?
不,不可能啊!徐君房已经做了燕国的国师,哪怕他回到了秦国,谁还敢听他的号令?谁还敢信他?
姬丹再不可置信,也改变不了他被关起来的事实。
大牢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阴暗潮湿,鼠蚁遍地,没有热乎乎的饭菜,想要喝水都艰难。
这对于曾经的天子骄子来说如何能忍?
这也就罢了,入了夜,还能听见其他犯人的哭嚎声。
连续几日折磨折磨下来,姬丹已经瘦了一圈,并且神色萎靡。
跟随他而来的随从也被关了进来,而燕国的使臣队伍还未至咸阳,姬丹要想等到有人来救他,实在艰难……
姬丹长叹一口气,又一次恍惚地问起自己。
从一开始,他就不应当顺从父王的意愿,将徐福带到燕国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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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政十六年,信陵君继魏王之后身死的消息传入了咸阳。而且这位信陵君死得还实在不怎么光彩。魏王死后,魏国向秦献地,信陵君听闻,心中愤懑不快,日日饮酒,身边常伴美姬。他死便是死在了美人的肚皮之上。
常有人言,若无信陵君,魏国早亡矣。信陵君远走赵国,本就惹得魏国国内动荡,如今信陵君一死,龙阳君失踪,魏国便再无依仗了。
曾经可以欺凌秦国的霸主,竟是就这样衰弱了下来。
徐福在宫中也收到了消息。魏国衰弱,秦国的征途才更前进了一步。魏国之所以会有今日,还不都是魏王自己作出来的。他对此不会有半分可怜同情。
不多时,又有内侍来报,燕国使臣到了咸阳,只是未有吩咐,谁也不敢放使臣入城中来。这是嬴政吩咐下来的规矩,用来拦那些劳什子公子、公主的。免得入了咸阳引起徐福不快。
徐福眨眨眼,倒也想起了这一茬。
但如今嬴政仍旧不在咸阳……反倒是自己或许又要和燕国使臣的队伍见面了,也不知道见着时,他们面上的表情该是如何见鬼的模样。
“秦王不在咸阳,此事应当由尉缭还是李斯来负责?”徐福问跟前的内侍。
内侍低声道:“国尉说,听庶长的吩咐。”
“那李斯呢?”
“客卿说,听庶长的吩咐。”
“……赵高呢?”
“中车府令不负责此事。”
徐福:“……”所以他们就是铁了心把这事儿往自己头上盖吧!自己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从燕国回到了秦国,尉缭和李斯就是这样将事儿抛给自己的?
“我能请尉缭与李斯进宫来吗?”徐福又问那内侍。能召见他们的自然是嬴政才拥有的权利,但是徐福实在不想出王宫去见他们。
出了门秋风瑟瑟刮脸而来。
徐福不去!
那内侍狗腿地笑笑,“自然是能的。”
尉缭将事儿全部扔给徐福,自是希望徐福上门去找他的。大逆不道的师弟,每次都要求着他才会来,尉缭心太累。谁知等来的是请他进宫。然后……尉缭自暴自弃地从了……
李斯本就不会拒绝徐福的意思,自然也轻松应下了。
很快二人就抵了宫中。
若无召见,他们寻常时候哪能进入到王宫中来,也唯有徐福能在宫中自由出入了,如今竟是还拥有了秦王的权利。
尉缭心中又是欣喜自豪,却又忍不住担忧。
三人职位差不离,自然也不用行礼,尉缭跨进殿中,见徐福并未清减,这才放下了心,但他仍旧还是快步走到了徐福的跟前,皱眉疾声问道:“你究竟是如何到了燕国?”
“师兄,今日我是要与二位说这燕国来使的事。”
尉缭眉毛一凛,“……燕国来使?若非为了不破坏两国邦交,斩了最好!我哪里会有心情去接待他们?”
尉缭的脾气比之从前暴躁了些。
徐福悄悄地打量了他一眼。难道是因为魏国近来出了太多事?尉缭心中不快?不管如何说,尉缭都是魏国人,情绪受影响总归是难免的。
李斯在一旁微笑应和道:“不错,若是可以,我们都更想用刀剑来迎接那燕国使臣。”
徐福总算明白过来了。
他们这是想为自己出气呢……
燕国敢将他绑走,派到秦国来的使臣,自然也就别指望受到什么礼遇了。
徐福沉默,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微微撼动了,有点说不出的……柔软。大概是有那么丁点儿的感动?徐福掩下心中的情绪,低声道:“怕是没有几年的功夫了……”
“何意?”尉缭不解。
反倒是李斯更先想到了,他抚掌笑道:“庶长说得不错,韩、魏、赵离覆灭应当都不远了。那燕国……还会远吗?”
徐福已经记不清历史上荆轲刺秦,是在秦王多少年了,但他会尽力扭转那个故事,让燕国加快覆灭的进程。
经此意外,徐福对燕国的感官也极为恶劣。
尉缭沉默了会儿功夫,并未说话。
若是按照他原本的性子,自然极为瞧不上秦王这样,定要覆灭他国统一天下的行为。他会认为秦王残暴不仁,只为自己的野心欲望,便不顾他国百姓的死活。但如今,尉缭却是什么指责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这一次,燕国使臣,如何接待?”徐福将话题拉了回来。
“让他们在驿馆等着,等王上回到咸阳。”尉缭沉声道,尽管燕国会覆灭,但尉缭还是不想接待这群人。
其实就算等嬴政回了国,他怕是比尉缭和李斯都更为激烈,没将这些人直接挖个坑埋了已经算是仁慈了。
徐福不想接收这样的事儿,便点头应了。
李斯也无异议。
燕国使臣的队伍委委屈屈地在咸阳城外等了半日,最后终于等来消息,令他们入住驿馆。使臣松了一口气,忙带着人进了驿馆。使臣左等右等,等不来公子姬丹,自然也不敢提面见秦王的事,只得老实待着了。
李斯等人没想到燕国使臣竟是这般乖觉,渐渐也就将他们抛到脑后了,倒是徐福想了起来,啊,姬丹还在牢中呢。
徐福换了身灰扑扑的衣袍,坐马车出了宫往大牢而去。
以他的身份要进入大牢轻易得很。
因不肯吃那些食物的姬丹有气无力地趴在草席上,耳边还能听见污水滴滴答答落下来的声音。
突然间,他听见了一阵脚步声。
姬丹并未动作。
他在牢中已经听见过很多次脚步声了,他厉声让那些守卫放他出去,但是守卫却并不理会他,更有甚者,出言侮辱于他。
渐渐的,姬丹对于这样的脚步声也就无动于衷了。
“姬丹。”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有些耳熟。
那瞬间,姬丹以为是饿得头晕眼花的自己,出现幻听了。旁边的随从赶紧上前将姬丹扶了起来,口中低声道:“……国师来了。”
姬丹心中一震,坐起身来,口中止不住冷笑道:“……什么国师?分明是秦国的驷车庶长!”这句话在他口中说得极为悲愤。
徐福不知姬丹有何可悲愤的,因为自己欺骗了燕王?欺骗了他?
这倒是好笑了。
当初绑走他的便是姬丹,姬丹从那时就应当做好被报复回来的准备,不是吗?
“城门口的守卫,误将公子认错,还以为是贼人,这才将公子扣押了起来。公子在大牢中的日子,应当没吃什么苦吧?我瞧公子还是面色红润,没有丝毫清减呢,那我们就放心了。若是燕国质子不小心没了性命,那可实在是个麻烦。”说话的当然不是徐福,而是他身旁的赵高。
回到秦国,这里便是徐福的地盘,徐福自然要端起架子,拿足了气势,不会轻易开口与燕国说话。
姬丹见徐福并不开口,果然心中更为悲愤。而他身后的随从也表现了畏惧。他们忍不住在心底大骂,睁眼说瞎话!明明被守城士兵拿住时,徐君房就在一旁!他当然是知晓姬丹是燕国公子的,但他却偏偏不开口,非要等到公子被关了这么久,才前来命人假意说上这么一段话。还什么面色红润,没有丝毫清减……实乃睁眼说瞎话!
偏偏他们拿对方无法。
若非对方如今愿意放他们走了,他们还真没法子证明自己是燕国公子。
姬丹自觉遭受了羞辱,他脸色难看,抿着唇并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