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想求徐典事为斯卜一卦。”男子遥遥一拜,恭敬道,语气中的期待与尊崇恰到好处。
“你让我为你卜卦?”徐福更惊讶了,看来这人是做了充足的准备,不仅知道他是谁,还找上门来,大着胆子请他卜卦啊。
若是换做奉常寺中其他太卜,说不准还会将男子臭骂一顿赶走,不过徐福并不觉为名不见经传的人,算上一卦便是如何丢脸之事了。
徐福脑中闪过了他同侯生的赌约,不由得来了兴致,仔细打量起了男子的面容,心中暗暗有了个想法。
卜一人的未来。
不如便选此人?
徐福放下车帘,吩咐道:“拐到巷中去再叙。”
内侍点头,忙驱动马车到旁边的巷子中去了,男子见状,嘴角的笑容扩大了一些。
等进了巷子,徐福这才从马车上下来,请李斯走近一些。
男子未想到徐福当真这样好说话,说卜卦便真的为他卜卦,他掩下眉间的惊愕之色,又朝徐福一拜,“多谢徐典事。”
“你要我为你算什么卦?”徐福的目光一边在他脸上梭巡,一边问道。
男子不卑不亢地接受着他的打量,道:“斯曾为他国小吏,后求学于老师荀卿,再辗转来到秦国。斯所求,不过是能施展一番抱负。斯却迟迟未能得偿所愿。斯不知,莫非注定得不到所求吗?斯便请徐典事为斯卜一卦,求前程。”
徐福收起目光,淡淡道:“观阁下口鼻耳目,唇薄,嘴纹长,能言善辩之相,阁下一张嘴,应当能敌千军万马了。”
男子惊愕了一瞬,随后笑道:“典事说笑,斯怎么敢与千军万马相比?”
徐福并不理他,继续往下道:“鼻直,为人固执,心中坚毅,我看阁下哪怕眼下不能得所求,却也并不会因此而轻言放弃。”
男子笑了笑,脸上无半点故作悲苦却被识破的尴尬之色。
“双目清铄沉稳,能隐忍,能成大事。”
男子又笑了。
能成大神,听上去就像是街头术士糊弄人的一般,但男子却很清楚,面前的人不可能糊弄人。他的心在胸腔之中砰砰作响,男子难得有了丝紧张。
而徐福却淡淡地补了后半句,“然,眼尾狭窄,心胸不如表面之宽,易入歧途,行事能下狠心。”
这句话可不算褒义。
男子的脸色微微变了,不过面上还是维持着笑容,一副要听徐福继续往下说的模样。
“眉,形完整,却稀疏,兜不住气势,晚年易有大起大落的波折。”
“耳,瘦,耳垂丰,福相。”
“三停五岳,平步青云之相。”
“腰背挺直,气质轩昂,贵气之相。”
……
男子慢慢地松了一口气,深怕徐福再说出方才那样的批语。
最后徐福的目光落在了男子的眉心处,那里主命宫,徐福道:“命宫,微微凸起,是为丰厚之相。”徐福顿了顿,“紫微星宫有动荡……”
徐福说到一半突然不说了。
那男子胃口被吊到此处,哪里能忍着不问,就是再沉稳的人,也不得不出声追问道:“那会如何?”
“有贵人相助,得攀高位。”徐福这才道了出来。徐福心中还有些酸呢,没想到一个二个面相都如此之好,只可惜他瞧自己的面相什么也瞧不出来。若是这般的富贵命格给他多好,只是那位极人臣的命格并不适合他。他顶了天也就做个国师。
“多谢徐典事。”男子拜道。
“阁下可能道出名字来了?”徐福口气冷淡地问。
那男子终于发觉,自己没有自报家门的行径令徐福不快了,忙道:“在下李斯。”
李斯?是他听错了吗?还是此人真乃那位大秦丞相?
结合方才他所得的面相,似乎很有可能……
就在徐福怔忡时,又听那男子道:“斯还有一事,要求徐典事。”
“何事?”徐福暗自嘀咕,他都已经在那些话中,给出对方想要的信息了,难道对方还不知足?
男子突然又朝着徐福行了大礼,朗声道:“请典事与我做个贵人。”
徐福被惊了一跳,皱眉道:“我给你做贵人?阁下的贵人并非我。”
“不。”男子却是铿锵有力道:“斯的贵人便是典事,如今典事为我卜这一卦,典事的箴言,便是贵人所言。求典事为斯引荐至王上跟前,那典事所言,便立时能应验了。”
徐福:……
他的神色有些复杂。
这人的心思实在太过聪明!
如今看来,算卦是假,引荐才是真。
不过他怎么找到了自己头上来?徐福心中疑惑。
“斯的贵人便是典事,求典事引荐。”男子丝毫不觉得羞臊,再度道。
“我能为你引荐什么?我一小小典事,连朝堂都跨不进去,如何能为阁下引荐?”徐福说完便要转身上车。
男子却并不死心,俯首道:“典事一走,斯便没了贵人,典事的箴言恐怕就此再难应验了……”他顿了顿,又道:“典事在王上心中的价值,岂是用上不上朝堂来衡量的?”
徐福顿了顿脚步,总觉得自从他窥破秦始皇的心思后,便觉得每个人都在秦始皇说好话。
也罢,若真是历史上的李斯,那他也该见到秦始皇。
“引荐可以,但后续如何,便非我能助了。”徐福跨上马车,放下车帘,“明日比这时辰早上一些,在咸阳宫门口等我。”说罢徐福便让内侍驾着马车走了。
那男子松了一口气,眼底笑意久久不退。
他……赌赢了!
……
徐福上了马车,心中暗骂了一声,强买强卖啊!
他给这人看了个面相,最后贵人稀里糊涂地变成了自己,若是自己不伸出援手,好像就要破坏对方的命运了一般。
没见过,你管算卦,还得管介绍工作的啊!
徐福暗自憋闷,但又不得不说,这人实在聪明,知道抓住时机,胡乱搅上一通便达到目的了。
那就让他瞧一瞧,他究竟是不是此人的贵人,而此人,究竟又是不是那个后来位极人臣的丞相李斯!
·
要引荐,自然也要先知会秦始皇一声,徐福如今成了咸阳宫的常客,还成为了秦始皇心上那一点朱砂痣,但那不代表他就可以真拿这里当自己的地盘了。
他比那女子还要不如。
女子以后都是能入后宫的,勉强也算咸阳宫中未来的主人。
他什么也不算,就是个临时的住客。所以很多事还是要按照章程来办,才不会乱了规矩,也不会惹人厌烦。把握分寸,不管在何处都应当如此。
徐福今日回宫迟了许久,嬴政一人沉着脸用过了晚膳,扶苏早一旁照顾熊孩子胡亥去了。等到徐福进殿门时,看见的便是嬴政冷冷清清坐在桌案前的模样。
“王上。”徐福出声叫道。
嬴政抬头朝他看去,眼神柔和了一些,但语气却是有些冷淡,“今日如何这么晚?”
徐福考虑了一下,要不要供出苏邑,但最后还是含糊道:“同僚相邀,便前去赴宴了,回宫时,又遇见一人拦下了马车。”
“谁人这么大胆?”嬴政不悦道,还以为是有人冲撞了徐福。
见嬴政面色不快,徐福担心这边人还未见到,便已经有了不好的印象,于是忙道:“只是那人寻我有事罢了。”
“寻你有事,也不该如此鲁莽。”嬴政皱了皱眉,不过见徐福都未放在心上,便也不再继续说什么了。
“说来,那人求我之事,与王上也有几分关系。”
“是何事?”
“那人名李斯,曾为他国小吏,后拜师赵国荀卿,之后来到秦国做了个小官,他心怀抱负,施展不得,便请我为他引荐给王上。”徐福半点也不添油加醋,那人说的什么,他便转述什么。免得有故意推举他人之嫌。
这李斯如果真有本事,想来秦始皇也不会错过这样的人才。
“拜师荀卿?”嬴政来了几分兴致,荀卿在七国之中也算分外有名气了,只是嬴政对儒家理论感官平淡,不然会对李斯兴趣更浓厚。“那他见寡人,欲发表何大论?”
徐福摇头,“没问,并非我所长,他就算说了,我也听不明白。我便让他明日到咸阳宫外等我。”
嬴政点头,“寡人知晓了。”
他自然会另命人去查一查这李斯,届时李斯背景查出无误,便将人叫到跟前来一问,那腹中才识如何,便能知晓了。
且不说这李斯真才实学如何,光是徐福提了一次,嬴政也愿意给徐福这个面子。
说完李斯之后,徐福便去沐浴更衣,上了床榻。
嬴政坐在这头,皱了皱眉。
李斯这名字……上次似乎……是从扶苏口中说出?但扶苏一幼童,如何会知道李斯?若非徐福向他提起,他也不知此人。扶苏上次应当是随口一说吧?身处王宫,哪里会知道这等无名小卒?嬴政站起身来,正准备也去沐浴更衣,然后同徐福舒适地睡在一张塌上,谁知嬴政还未来得及脱去衣袍,便又有内侍快步奔来,言,华阳太后病危。
嬴政眼底闪过一道暗芒,立时夺门而出,带着人往华阳太后宫中去了。
徐福今日有些疲累,并未注意到嬴政未上床来,迷迷糊糊便睡着了。
翌日晨起,徐福才见到嬴政刚刚沐了浴从帘子后走出来。此时已经入春,宫中又烧着炭,并不冷,嬴政只宽松披了袍子,徐福便乍然看见了嬴政裸露在外的大长腿,还有宽松衣袍后半掩的胸膛和腹肌。躯体之中仿佛隐藏着一股强大的力量。
徐福不得不客观承认,挺令人迷醉的。
但就是这般的秦始皇,竟然也有小老婆给戴绿帽子。
难道是床上功夫不好?
看起来挺强健有力的身躯,那方面应该也不弱才对……
嬴政就这样看着徐福盯着自己的身体,露出诡异的表情来。嬴政上前两步,霸道的气息将徐福整个人都笼罩在了内。徐福有点心疼自己,在秦始皇跟前,还是矮了点儿。
“可休息好了?”嬴政一边问他,一边伸手去揽徐福。
徐福不经意地闪躲开了,心里又一次认定,这又是秦始皇的阴谋!晨起沐浴还穿得如此勾人,就等他起床,这不是阴谋是什么?呵,天真,他徐福像是那种会被肉体诱惑住的人吗?
“王上昨夜也离宫了?”徐福装作不着痕迹地将话题挑开,将发问的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
“嗯,太后病重。”说到这里,嬴政才褪去了脸上的笑意,神色变得低沉了些。
要说对这位华阳太后,嬴政尊敬有几分,但未必有更多了,华阳太后是他父亲的义母,正是因为华阳太后,他父亲才得以登上王位,而他也因此才能继承秦王的位置。不然他那祖父那般风流,膝下子嗣甚多,哪里轮得到他们这一脉?嬴政并非是个不知恩的人。所以至今他都给予了华阳太后足够的尊重,王宫上下无人怠慢她。
但谁能想到,华阳太后病重,竟是被与她同出一国的昌平君给吓的?
若是华阳太后这一去,那昌平君头上冒犯太后的帽子是摘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