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看清楚床边的阿枣之后,长生就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初醒时仍有些混沌的眼底也慢慢绽出了一抹微弱的亮色。
“是我,元姑娘有没有感觉好一些?”阿枣本想起身给常平长公主府让位置,听了这话便没有动,只凑过去对长生回以一笑。
她也很喜欢这个哪怕常年卧床,身上也不见一丝颓丧病气,反而对生命抱着最大的热情,拼了命想要活下去的小姑娘。
“……嗯,好,好多了。”长生的神智越来越清醒,她费力地张着嘴,笑着说道,“谢谢你……又……又救了我……”
“不必客气,救人是医者的本职。再者,我既答应了会帮你,自然要做到。”阿枣冲她微微一笑,见她动了动嘴巴,似还想说什么,便柔声阻止了她,“你的身子还很虚弱,这会儿需要多休息,所以现在就先不要说话了,等明儿好起来了再慢慢说,嗯?”
长生眨了眨眼,片刻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眼儿弯了弯。
“真听话。”阿枣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然后起身对常平长公主道,“公主,咱们出去说吧。”
常平长公主似有些诧异外孙女对阿枣的亲昵,闻言眸子深深地看了阿枣一眼,半晌才点了点头。
一旁的成嬷嬷忙问道:“夫人,我们姑娘一整天没吃东西了,现在能不能……”
“熬点稀粥给她喝吧,切记要清淡,不能油腻。”阿枣脚下一顿,想了想便道,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玉瓶递给她,“此药能固元,喝完粥之后让元姑娘先吃一颗,对她有好处。至于具体续命养身的法子……咱们出去详谈。”
成嬷嬷这才露出笑容,连应了几声好。
***
和常平长公主聊完了长生的病情,又细细地将治疗方法与她说了一遍,最后敲定下回上门看诊的时间,阿枣便起了身欲告辞。
哪想老太太却不肯让她走,只强硬地拉着她聊起了家常。
阿枣心中好笑又有些无奈,见老太太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满是探究,便知道自己今儿个不满足她的好奇心是走不了的,遂也就重新坐了下来,神色悠然地喝起了茶。
对于她的从容淡定,常平长公主觉得挺有趣也挺不解。
她凶名在外,便是宗室里那些丫头小子见了她都有些发憷,这姑娘看起来年纪只比长生大了两三岁,可打从进了这侯府开始,便始终不见半点紧张……她是不清楚自己的身份还是真的不怕她?
“我听长生丫头唤你阿枣,这可是你的名字?”在不相熟的人面前,常平长公主通常便是这样一副冷傲自持的模样。
看着这样的她,又想着相熟之后,老太太那咋咋呼呼老小孩儿似的模样,阿枣地闪过一抹笑意。
“是,民妇姓盛名阿枣,宋是我夫家的姓。”
“那往后便叫你盛大夫吧。”常平长公主抬头看了她一眼,慢慢地抿了口茶,又道,“盛大夫年纪瞧着不大,这手医术却连太医院那群老头子都比不上,不知……师从何方高人?”
阿枣顿了一下,片刻才轻声道:“前国师,鬼谷子。”
常平长公主和一旁的成嬷嬷皆是猛地一愣,老太太甚至手一抖,杯子里的茶都不慎洒了出来。
“你,你竟是鬼老头儿的徒儿?!”半晌,她才瞪着眼睛道。
常平长公主年少时便与师傅相识,似乎对师傅还有些说不上来的情愫,然师傅因自己天生孤寡命而不愿成家,是以两人最终并没有产生什么交集。但阿枣知道,师傅在常平长公主心里,一直有着一个很特殊的地位,是超过故友的存在。前世她们能成为忘年交,除了性情相投之外,最重要的原因便是有着师傅这个共同话题。
所以阿枣想了想,还是将自己的真实身份说了出来。
一是因为常平长公主最厌人撒谎,且撒谎也不见得能瞒过她,反而会引起她的反感与警惕;二是因为她和师傅是故交,且对师傅有着特殊感情,就是说出真实身份,老太太看在师傅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自己,相反还会生出好感;三是因为她是前世难得对自己心怀善意,与自己亲近交好之人,阿枣并不想骗她。
“是,我是师傅最小的徒儿,大名叫盛妩音,阿枣是师傅起的小名。”
“妩音……盛妩音。”常平长公主怔怔地看着她,半晌突然眼神一柔,冷傲的神色一下子褪去,露出了一抹怀念的笑容,“我记得。鬼老头曾与我聊起过,他捡了个十分漂亮的小徒儿,姓盛,他给起名叫妩音……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吧,你竟都长这么大了……唉,那时……”
阿枣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听她神色微恍地说起了旧事。
许久,常平长公主终于从回忆中抽身而出。
“人老了,没事儿就爱念叨……”感慨地挥了挥手,常平长公主看着阿枣的目光变得很是温和,“你这丫头年纪轻轻的,定性倒不错,我说了这么大半天竟也不见半点不耐。”
“因为公主说的是阿枣的至亲呐。”放下手中的茶杯,阿枣眨着眼睛笑了,“换做是旁的,或许也不一定的。”
常平长公主一愣,而后哈哈大笑,笑了半晌才缓了口气道:“你师傅一直将你养在西陲,从未将你现于人前,世人也从不知鬼谷子的小徒儿生得什么模样,怎么如今却突然来京城了?”
她看似只是不经意一问,但阿枣却知道老太太是有深意的——师傅在她心中虽不一样,可到底比不过儿孙家人。作为皇族公主,作为静安候府老夫人,为了家族后代,很多时候她都不能不把个人感情先放在一边。
而师傅的死……又恰恰与掌握全天下人生死,更掌握静安候府生死的燕帝有关。
燕帝是君主,又是她的侄子,不管从哪方面说,常平长公主都不会希望她是来为师傅报仇的——哪怕,或许她的心里也一直对师傅的悲惨屈死无法释怀。
人人都有各自的立场和无奈,阿枣理解她,也并不会因此而感到愤怒不解——就像她,有些话,她也只能与老太太说一半,甚至是是欺骗隐瞒她。
比如,她是一定要为师傅报仇的;比如,关于平安和烈虎卫。
是以听了这话,阿枣只是微微一笑,道:“夫君想上京备考科举,我不放心他一个人便跟来了,顺便,我也看看师傅最后待过的地方是什么模样。”
宋靳虽然已经不准备考试了,但他的书生身份还是很好用的,适当的时候拿这个挡一挡,能让她说的一切看起来更合理。至于到最后考试什么的,找个借口搪塞过去便好了。
“原来如此。”常平长公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说到这里,我有一事要请您帮忙。虽说‘鬼谷子的徒儿’这个身份没什么不能见人的,但如今师傅已逝,我实在不愿再有人拿他的名上门来找事,是以还请公主为我保密,我……不想叫太多人知道此事。”阿枣又道。
虽然杀了师傅之后燕帝就没怎么再搭理过岑家,但这不代表他就放过岑家了,阿枣比谁都清楚他对岑家的恶意。所以她的真实身份,还是能别暴露就别暴露最好。当然如果哪日真的兜不住暴露了也无妨,反正她这一世也不准备和燕帝玩间谍游戏了——大不了便和岑央一样,多几个暗中盯着的人。
见提起师傅时,阿枣的眼底只有思念和怅然,并无半点负面的情绪,常平长公主心中这才松了口气。这丫头一直住在西陲,说不得并不清楚鬼老头被杀的真相……
如此,最好。
压下心头的愧疚和难受,常平长公主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无法为他报仇,如今能做的,也只有好好护着他留下的那几个孩子,叫他们过得幸福顺畅了——燕帝如今不动岑家,不代表他没有想动的心,她得趁着自己还还有力气,早些为他们做打算。
想到这,常平长公主对阿枣笑着点了点头:“我明白,放心吧,此事除了我和成喜,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的。”
一旁的成嬷嬷也点头道:“是,请夫人放心。”
阿枣这才笑道:“多谢公主,多谢嬷嬷。”
“对了,你那夫君是什么身份?他将来想走仕途?”常平长公主突然问道。
“是。至于身份……夫君是寻常百姓,出身农家,并无显赫身份。”
常平长公主一愣,而后问成嬷嬷:“你不是说那年轻人生得十分俊俏,气质也好,瞧着像是哪家的贵公子么?”
成嬷嬷也愣了愣,刚欲说话,便见阿枣挺着胸脯,带点小骄傲道:“公主,嬷嬷说的是大实话呢,我夫君虽出身平凡,但真的很优秀的,可不比大家公子差!”
这话带着与自家长辈才有的亲近娇憨,常平长公主心中蓦地一软,而后便忍不住哈哈大笑:“瞧你这嘚瑟劲儿,怎么半点儿不害臊呢!”
气氛一下子融洽温馨起来,一如前世相熟之后。
阿枣微微笑了起来。
***
又聊了大半天,常平长公主才有些不舍地拍着阿枣的小手道:“别开那个什么医馆了,住到我这府里头来做女医好不好?”
阿枣早知她会提起这事儿,闻言便眨了眨眼道:“那我夫君便要整日带着孩子爬侯府的墙啦!”
这俏皮话逗得常平长公主一下子笑了出来:“夸张!把他们都接进来不就好了!”
阿枣笑着摇摇头:“那别人该说夫君吃软饭啦,届时便是中了状元,也不光彩的。”
“竟能引得我们枣丫头这般为他着想,看来真是个万里挑一的好男儿。”常平长公主调侃了一句,才笑叹着道,“罢了,下回把他带来给我看看。”
这话的意思便是要给宋靳一个登天的机会了。
虽宋靳用不到,但阿枣还是心中感激,笑眼弯弯地对她道了一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