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翡:“你给我站那!”
李妍才不听她那套,吱哇乱叫着奔跑过来,桃核一丢,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阿翡你都不知道我这一路上遇到多少艰难险阻,差点就见不着你了……”
徐舵主备好的一肚子话都给这“生离死别”的场面堵回去了。
吴楚楚和不少羽衣班的姑娘们纷纷好奇地探出头来打量她,李妍见到这一院子“姹紫嫣红”,终于想起要脸了,她脚步顿了一下,迟疑地闭了嘴:“怎么这么多人——对了,我哥呢?”
周翡的目光越过李妍,落在杨瑾身上,冷冷地说道:“被人拐走当姑爷去了,躲开,我一会再找你算账。”
杨瑾站在十步之外,整个人就像一把锋利的长刀,战意十足地盯着她。
李妍顺着她的目光转过头去,见了杨瑾,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对周翡道:“就是那个黑炭,最可恶了——黑炭头我告诉你,现在求饶道歉还来得及……”
杨瑾刀背上的几个环轻轻地一动,“哗啦”一声轻响,雁鸣似的。
李妍倏地闭了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她总算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周翡和杨瑾之间的不妥之处。
谢允脸上挂着两个黑眼圈,疲惫地捏了一下鼻梁,对李妍叹道:“姑娘啊,你就别添乱了。”
周翡回头冲霓裳夫人道:“晚辈想跟夫人借把刀。”
此言一出,杨瑾的脸色越发黑了。江湖上但凡有头有脸的人,手中兵刃未见得比人名气小,他绝不相信周翡连把像样的刀都没有,这绝对是当面的侮辱。
霓裳夫人也是一愣,没料到周翡这个背地里“虚怀若谷”的“好孩子”居然这么扫擎云沟的面子。她想了想,吩咐旁边一个女孩道:“去将我那把‘望春山’拿来。”
那女孩十分伶俐,应了一声,一路小跑打了个来回,捧出一把长刀来。
霓裳夫人接过来,轻抚刀身,尖尖的手指一推,“呛”一声轻响,这尘封的利器发出一声叹息,露出真容来。长长的刀刃上流光一纵而逝,仿佛只亮了个相,便消弭在了内敛的刀身里,刀身处有一铭字,是个“山”。
“那会南北还没分开,有一年特别冷,”霓裳夫人道,“几十年不刮北风的地方居然下起雪来,衡山脚下的路被大雪封上,走不得了,山阴处,有一处落脚的小客栈,我记得名叫‘三春’客栈,这么多年,大概已经不在了。我,李徵,还有几个朋友,一起给困在了那里,运气实在不算好……谁知在那家倒霉的客栈里偶遇了传说中的山川剑。”
“殷大侠和李大哥一见如故,在三春客栈里喝了三天的酒,等大雪初晴,便一道约在了衡山的一处空地,酣畅淋漓地比试了一场,结果刀剑齐断。他们两人大笑,好像遇上了什么天大的高兴事,我当时却还小,不懂什么叫做‘棋逢对手’,只觉得可惜,放下大话,说要替他们寻最好的材料,再打一副神兵利剑出来。”霓裳夫人浓密纤长的眼睫微微闪了一下,抿嘴一笑道,“后来我果然找到人打了一刀一剑,刀铭为‘山’,剑铭为‘雪’……只可惜这一对刀剑一直没找到机会送出去,乱世便至,谁也顾不上谁了。”
她说完,将这把望春山递到周翡面前,口中道:“你来了也好,这把刀用完就带走吧,不必还来,就当我是践了故人约。”
周翡道声谢,接过来的时候,却觉得霓裳夫人的手指紧了紧,仿佛不舍得给出去似的,然而片刻后,她终于还是留恋地松了手,神色有些萧条,女妖一般好似颜色永驻的脸上陡然染上了些许风霜神色。
谢允在旁边低声道:“阿翡。”
周翡瞥了他一眼,看见他隐隐的阻拦之色,便又飞快地移开视线,上前两步走到杨瑾面前,倒提长刀,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允无声地叹了口气,想起那天晚上的话。
“躲过了这一场,然后我继续顶着南刀的名头招摇撞骗,等着张瑾、王瑾赵瑾挨个找我比试吗?”周翡摇摇头,“没这个道理,就算我投机取巧也赢不了,那也是堂堂正正技不如人,比藏头露尾强。”
杨瑾大喝一声,率先出手。
他这是将自己放在了“挑战者”的位置上,态度可谓十分谨慎,手中的断雁刀背上的金环“沥沥”地响成了一片,不知是不是被周翡“连自己的刀都不拿出来”的态度刺激了,他出手竟比谢允描述得还要快!
周翡却并没有用破雪刀。
她提步便踏上了蜉蝣阵,将手中“望春山”当成了她在洗墨江上拿的柳条,几乎不施力地黏着杨瑾的刀锋滑了出去。
霓裳夫人陡然站直了:“齐门?怎么会是齐门?”
☆、第70章 三点水
仅仅是一瞬间,霓裳夫人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本能地想去看谢允一眼。
不过霓裳夫人毕竟是个老江湖,飞快地权衡过后,她生生将自己僵硬的脖子凝固在了原地,憋回了自己一切不自然的表情,心里却不免有些七上八下,不知道这个来历成迷的“千岁忧”是不是从她方才一声脱口的惊呼里听出了什么。
即便对于羽衣班来说,“千岁忧”这个人也是隐藏在重重迷雾后面的。
一个简简单单的文弱书生,能在当今这个云谲波诡、四处暗藏危机的江湖中有惊无险地蹚出一条悠闲自得的路来?
霓裳夫人虽然看过无数的话本,唱过无数传奇,却早已经过了相信这些鬼话的年纪了。
谢允却好似全然没有在意她的异样,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杨瑾和周翡的你来我往。
周翡显然再一次超出了他的预期,毕竟,不是所有人都疯到能在洗墨江里一泡三年的。
从杨瑾的第一刀开始,周翡就没还过手——谢允给出的分析相当准确,他们两人的功夫有再高深的刀法也无法弥补的差距,一旦周翡还手,这种差距立刻就会显示出来,比较弱的一方就会完全丧失自己的节奏,一直被人压着打。
因此她并不还手,只是闪避,偶尔非常巧妙地从对手那里借一点力,不走远、不靠近,始终保持着一点仿佛在刀尖上行走的惬意从容,不知她这样躲来躲去有多吃力,反正外人看来,她显得十分游刃有余。
杨瑾不是郑罗生、花掌柜那种内家高手,在他不可能一掌掀翻周翡的情况下,他的刀再快,快不过洗墨江的细刃,力气再大,大不过能牵动千斤巨石的牵机……更何况周翡现在还有越来越得心应手的蜉蝣阵助阵。
要不是谢允不是第一天认识周翡,几乎也要怀疑起这姑娘是不是真的深藏不露了。
乍一看,眼下这种情况根本不是周翡无计可施,好倒像是她比杨瑾高明了不知多少,只为了看一看所谓“断雁十三刀”的深浅而刻意拖延而已。
可是……
旁人或许还在惊叹这女孩身法从容,谢允作为众人里唯一一个知道轻重深浅的,心却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穿花绕树的蝴蝶都得落在花间,周翡又不是陀螺,她不可能永远不知疲惫地团团转下去。
除非……谢允的目光渐渐落到杨瑾身上——除非他自己露出破绽。
不错,杨瑾性情暴躁冲动,又是个武痴,从某个方面来看,他跟纪云沉有点像,确实很可能一时激愤失了水准,莫非周翡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那这小丫头下山一趟可真没少长心眼。
不过在谢允看来,即使杨瑾被她遛得怒发冲冠,真的自己露出破绽,周翡能抓住机会一举制敌的可能性也不是很大。他相信她那双阅遍江湖名宿的眼睛能一眼洞穿对手的弱点,可她的身手不见得跟得上这份眼力。
果然如谢允所料,三十招之内,杨瑾还在有条不紊地步步紧逼,之后他的刀越来越快,几乎成了一片残影,刀背上的铜环聒噪地响成了一片。
周翡转了个大跨步,一手将望春山往身后一背,轻轻挡了一下杨瑾卷过来的刀锋,而后整个人仿佛随风而卷的海浪,头也不回地又上前一步,不知怎么一晃半绕过了羽衣班门口的一块下马石,杨瑾的刀紧接着追至,失之毫厘地与周翡擦肩而过,“嘡”一下落在了那石头上,一刹那,石头上居然仿佛有火星溅起来,与他眼睛里愈烧愈烈的怒火很有相映成辉的意思,杨瑾果然被周翡这种“轻慢”的态度遛出了真火。
偏巧这时周翡回过头来,微微提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这无疑是火上浇油,杨瑾猛地上前一步,转瞬间递出三刀——劈、带、截,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徐舵主微微扣了一下手指肚,险些要叫一声“好刀”。
可是这“好刀”却没能截住泥鳅一样的周翡,每次断雁刀都像是擦着她的衣角滑过,每次都惊心动魄地差那么一点。
杨瑾此时已经有些急躁了,如果是寻常比武,他未必会这么沉不住气,可是面对这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南刀传人”,他却是有些先入为主。
周翡越是迟迟不出招,他心里对她的想象就越妖魔鬼怪,乃至于他无意中用了一个重复的招数,左侧腰处竟露出了空门。
周翡等的是这个吗?
谢允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想必哪怕是别人拿刀追着他砍,他都不会提心吊胆得这样全神贯注。
她一旦出手,恐怕再没有回转的余地。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周翡居然没有趁机动手。
她依然是若离若即地甩开了杨瑾的刀锋,同时,将左手一直拿着的刀鞘递了过去,轻描淡写地在杨瑾那处空门虚虚一点,笑了一声,又飘然转开。
杨瑾额头上顷刻间见了冷汗。
她看出来了,却不出手,为什么?
在杨瑾看来,这场比武对于周翡来说,好似跟玩闹一样,她之所以继续,是因为还没有看到他黔驴技穷。
他的怒气登了顶,乃至于心里竟然生出一股隐约的屈辱……还有恐惧。
他亲眼见到周翡的时候,理智上固然将她当成了平生大敌,可心里却始终存着几分疑惑——这看起来几乎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女孩怎么会是破雪刀的传人?她真能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声名鹊起?真能挑了众人都谈之色变的北斗,甚至手刃了四圣之首?她究竟能有什么能耐?她的功夫是从投胎那天就开始练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