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哄着阿好重新睡着后,外面的晚膳也已经备好了。奶娘进来看护着阿好,珊娘便和袁长卿出去准备用饭。
别人都还好,只六安看到袁长卿和珊娘时,总忍不住脸红别扭,竟好几次险些出了错,惹得李妈妈冲她一阵瞪眼。
珊娘摇了摇头,对李妈妈笑道:“原当六安像三和的,如今看着倒越来越像五福了。”
偏这句话叫那在廊下点着食盒的五福听到了,便隔着帘子抗议道:“奶奶又说我坏话!我又哪里有不是了?!““瞧这丫头凶的,我还说不得了!”珊娘立时指着帘子向袁长卿告着状,又瞪着帘子道:“都是我惯的你,竟都敢跟我顶嘴了!赶明儿我问问炎风可还肯要你,他若肯,我就把你给嫁过去,管你愿意不愿意!”——如今做着月子的她哪里都去不了,于是拿炎风打趣着五福,也就成了她少有的娱乐。
“他大概不肯了吧。”袁长卿忽然道。
忽地,外面没了动静。
珊娘也是一阵惊讶。要知道,炎风前两天还央着五福给他做鞋来着……她回头问着袁长卿:“你说什么?”
袁长卿悄悄冲她一挤眼,道:“哦,我听说他央着谁给他做双鞋的,那人没肯,他就叫别人替他做了。这鞋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做的,我猜他十有八九是灰心了,这才去找别人了吧……”
“咣”的一声,外面传来碗掉在地上的声音。六安赶紧掀着帘子出去看个究竟,却劈头就被五福给骂了,“都当差这么久了,怎么做事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碗也不放好了,看,打了!算你的还算我的?!”
说到最后,五福的声音都抖得走了调。珊娘才刚扬起眉,想着要不要出去看看,就听到六安叫了声“五福姐姐”,然后便是五福跑开的声音。
“真的假的?!”珊娘立时回头瞪着袁长卿。
袁长卿拿筷子夹着颗虾仁放进嘴里,才笑眯眯地道:“当然是假的。”又道,“在这方面,炎风跟我一样的死心眼儿呢。”
这一回,别说是脸嫩的六安,连李妈妈都站不住了,赶紧找着借口从屋里出去了。
*·*·*
便是珊娘再有什么顾虑,孩子的满月席总是要办的。
不过,她的担心显然是多余了。虽然对于袁家老夫人来说,袁霙是她的“重孙儿”,可对于方家老夫人来说,这也是她的“重外孙儿”。而一般来说,那冷脸不爱笑的,给人带来的压力要远大过于那总是笑脸迎人的,于是袁老夫人在这一点上,竟是天然地抗不过一脸严肃的方老夫人。方老夫人自来了后就霸占着小阿好,那虎视眈眈的眼,镇得袁老夫人只草草看了一眼孩子,连碰都没捞到个机会碰一下他——当然,这叫小心眼儿提防着她的珊娘放心了不少。
其实要说起来,袁老夫人也不可能蠢到当众对个小婴儿做什么手脚,可架不住珊娘是为人母的,面对孩子的事时,竟比袁长卿还要会多心多疑。而袁老夫人如今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叫袁长卿夫妇脱离了袁府,叫她深有鞭长莫及之感。所以她想尽了办法,哪怕摆出一副哀兵之态,也想忽悠着珊娘和袁长卿再搬回去。对付老太太,珊娘可谓是“经验丰富”了。老太太那里表演着温情,她这里就装着个柔顺,老太太改而义正辞严,她立时开始插科打诨,总之,老太太有来言,她就有去语,一套八卦拳法打得虎虎生风,惹得方老夫人频频斜眼瞅着她一阵唇角含笑。
晚间,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袁长卿回到内院,便只见珊娘如死猪般瘫着手脚躺在床上。在她的后侧,刚解了襁褓的小阿好正自由地挥舞着手脚,一边咿咿呀呀地不知跟自己在聊着什么。
袁长卿解了腰带,侧身坐到珊娘的身边,伸长手臂过去逗着阿好抓住他的小指,然后垂头看着懒怠动静的珊娘,笑道:“累了?”
珊娘闭着眼点了点头,道:“连生这小子,再带做月子,我感觉已经很久没跟人说过那么多的话了。”
“不爱跟人说话,不说便是。”袁长卿宠溺地抚着她的眉心。
珊娘睁开眼,嘲讽地看他一眼,道:“你定是巴不得把我锁在家里才好呢。”
袁长卿的眉一动,竟没有否认。
珊娘则摇着头叹道:“不行。关在家里这几个月,我感觉我都快不知道怎么跟人打交道了。我才不要被你关成傻子。”她忽地抬头看向他,“你不会不许我出去吧?”
袁长卿默了默,道:“我心里是不想你出去的,可……”他无奈一笑,“我也知道我关不住你。与其惹你厌了我,倒不如放你自由。反正我就在这里,只要你记得回来就好。”
珊娘一震,直直看着袁长卿,眼里忽地冒出崇拜的火花——果然,比起她来,袁长卿要精明了百倍。前世的她若也能有这样的智慧,怕他俩就不会有那样糟糕的结局了……
她却是不知道,若依着袁长卿霸道的本性,他定然不可能会像现在这样体贴的。一切全都因为她给袁长卿描述的那个“梦”,给他起了很大的警示作用——好吧,严格说来,好像他又在捡着她的漏了……
虽然珊娘话里话外一副“不安于室”的模样,可其实比起外面的诱惑,她更愿意跟儿子腻乎在一起。前世时她就很愿意去溺爱她的孩子,不过因为她那时候的错误想法,才导致了后来的错误做法。至于如今……袁长卿说,她教歪了,他来扶正。既然袁长卿欠她一世,这一世,她只要做她愿意做的就好。何况,所谓“养不教父之过”,便是孩子被她教坏了,那黑锅也该袁长卿去背。
于是,对于阿好的每一点成长,不仅初为人父的袁长卿感觉很是惊奇,前世不曾参与过孩子成长的珊娘也同样深感惊奇,以至于每每袁长卿下衙回来后,珊娘迎上来的头一句话,便是说阿好今天又学会了个什么新把戏,直刺激得袁长卿恨不能整天守着妻儿,哪儿也不去才好。
都说孩子只愁养不愁长,转眼的功夫,便过了新年。二月里,袁霙五个月大的时候,炎风终于修成正果,娶到了凶悍无比的五福。四月里,袁霙能独自坐着时,林如稚的未婚夫梅欢郎以二甲第十名的成绩中了进士。五月里,已经开始学走路的袁霙被抱进林如稚的新房,做了一回压床童子……然后,几乎是眨眼的功夫,那躺在床上连抬头都不会的小婴儿便满了一岁。
能跑能跳会叫人的袁霙,如今竟是越长越好了,那眉眼比他爹生得还精致,特别是那红艳艳的唇色衬着吹弹可破的雪白肌肤,几乎叫所有见过他的妇人都想把他抱过去咬上一口。
偏这孩子明明小时候挺乖挺爱笑的,却不知为什么,竟是越长大性情越像袁长卿,能以表情表达意愿时,他绝不肯开一开金口的。便是被大公主等人骚扰得烦不胜烦,他也只皱着个小眉头,以比他爹还黑还亮的眼,酷酷地看着那令他不高兴的人——偏他越是这般高冷,就越勾得人欲罢不能地去逗弄他。
这时候,若是珊娘不在附近,这才一岁的孩子,会学着他爹的模样,老气横秋地跟那抱着他的人商量:“能先放我下来吗?”
而若是叫他发现他娘亲就在附近……
“娘……”
原本还一脸高冷的小人儿,立时变成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泪包儿。
第165章 ·争风吃醋
虽然珊娘跟袁长卿说不愿意守在家里,可事实上,从怀孕生子到袁霙抓周之前,她简直就是被绑在了家里,竟是哪里都去不得。如今好不容易袁霙终于能走会跑了,她才得以再次走出家门。
袁霙是重阳节的生日。过了重阳,那捐募会便又要开始筹集冬季的慈善募捐了。因之前珊娘曾提过可以离家帮忙的话,陆夫人也给她下了张帖子。
而直到这时,珊娘才发现,原本门庭冷落的捐募会,竟在大公主和陆夫人的带动下,影响了京城里许多勋贵人家的女眷们走出家门来帮忙。倒是以前是常客的她,叫那些新来的小姑娘们觉得面生,竟还有个小姑娘笑着问她是不是头一次来帮忙的……
陆夫人在楼上听到楼下的动静,探头一看,见是珊娘,立时便笑开了,对那不认识她的小姑娘笑道:“这你们都不认识?这是探花娘子。”
虽然在袁长卿之后,又出过两任探花,可京城人似乎只认定了袁长卿才配得上这“探花郎”的名字一般,说起“探花郎”三个字,竟没人再想到别人身上的。
这会儿正好大公主也在,听说珊娘来了,立时跑下楼去,探头看着珊娘身后:“咱们的小探花郎呢?”说话间,正好看到奶娘怀里抱着的小袁霙,她立时过去,喜滋滋地将袁霙抢入怀里。
和别人家养得甚是精细的孩子不同,珊娘和袁长卿都没什么育儿经验,加上他们家里又没个长辈整天看着,那花妈妈没孩子,李妈妈又是个软性子,所有有关养孩子的一切,全都是这夫妻俩自己瞎折腾,所以养得袁霙竟是一点儿都不怕陌生人。
被大公主从奶娘手中抢过去,这孩子竟也一声不吭,只睁着双乌黑的眼,专注地瞅着大公主,直瞅得大公主心里一阵酥麻,凑过去在他脸上狠亲了两口。
那袁霙虽然不怕陌生人,可他和他爹一样,都不爱跟人亲近,立时不满地皱了眉,回头看着他娘叫了声,“娘。”
珊娘却一撇嘴,道:“说了不带你,偏你闹着不肯放我走。既然是你闹着要跟来的,好也罢坏也罢,你自个儿受着吧!”
小家伙见求救无效,便委屈地扁了扁嘴,又抬头看看大公主,想起来这位常往他家跑的,也不算是个陌生人,便求安慰似地将大脑袋往大公主的肩上一搁。那委屈的小模样,立时哄得大公主一阵心软脚软,护着他就嗔着珊娘道:“有你这样给人当娘的嘛!”
陆夫人则惊奇道:“你家这个才十三个月吧?怎么竟什么话都听得懂似的?都说你家长卿是神童,不想你们儿子竟也是个小神童呢!”
珊娘忍不住一阵讪然——事实上,倒不是这孩子早熟,而是那袁长卿从来就不是个软性情的人,对孩子讲话总像跟对个成年人似的,害得珊娘也受他的影响,自打袁霙能听得懂人说话起,就没把他当个孩子看待过。加上这孩子自己也不是那种爱哭闹的小孩儿脾气,渐渐的,竟叫一家子也全都习惯了当他是个小大人一般。也只有外人才觉得他这模样有点早熟……
“其实我原没打算带他来的,”珊娘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可这小东西缠人缠得太紧了,我不带上他,他能从我出门一直哭到我回去。”——就拧脾气这一点,倒是十足十像珊娘。
“正该带着他才对!”大公主立时抬头笑道:“就冲着咱阿好这张小脸蛋儿,就能多募得好些善款。”又道,“你若是再能把你家探花郎贡献出来,这国色天香的一对儿父子,只往那里一站,还不得叫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全都掏空了荷包?!”
大公主的话,逗得众人一阵笑。
所以说,其实不管哪个年代,都是个看脸的年代。特别是生得漂亮可爱的孩子,在女人堆里更是无往不利。加上袁霙也不认生,只要他能从眼角处瞅到他娘的身影,他也就任由那些女人们抢着将他抱来抱去的,竟是一点儿都不哭闹,就更得赢得了一片赞誉。
珊娘则趁机和陆夫人讨论起这次募捐的事来。
陆夫人道:“还是老规矩,你管账。”又道,“阿如听说可以把账本甩给你,高兴得什么似的。可惜今儿她家里有事,没能来,等她来了,你俩再交接吧。”
正说着,那个错认了珊娘的小姑娘不好意思地过来了。她先是抬手揉了揉鼻子,然后跟个男儿似地,忽地冲着珊娘一抱拳,道歉道:“姐姐莫怪,是我眼拙了。”
珊娘一怔,然后便笑开了——这姑娘,有点意思。
只见眼前站着的女孩大约十七八岁左右,那个子在女孩中算是高的了,偏在头顶紧紧盘了个小小的发髻。若不是那发辫辫了些花样,珊娘差点就误认为这是男子的发髻了。且,这孩子身上穿着的,明显是箭袖骑马装,而不是别的姑娘身上的那种常服。
陆夫人忙在一旁介绍道:“这是神威将军家的姑娘,姓姚,闺名一个‘桃’字。”
姚桃笑道:“姐姐叫我五儿就好。”
神威将军,姓姚……珊娘忽地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
*·*·*
晚间,等袁长卿下衙回到家,珊娘便把今儿的事跟他说了一遍,又说起姚桃,歪头道:“我怎么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她的名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