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现在想想,她被袁长卿的冷漠给激得暴跳如雷时,袁长卿只怕也正因她的泼辣而忍出一身的内伤呢!
偏这样的两个人,这一辈子竟还要绑在一起……
忽的,珊娘脑海里闪过他说着“该你哄着我”时,那一本正经的模样来。
这句话跟他一贯给人的印象实在是太过相违了,所以竟叫珊娘记忆深刻……可也忍不住叫她觉得,他这句话像是在冲她撒娇一样,且还是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撒娇……
她摇摇头,摇掉这忽然而起的奇怪念头,扭头对七娘笑道:“怕是不止这些话吧。直说吧,还有什么?”
“诶,你还真说对了!”七娘笑道,“就有人跟老太太说,虽说你跟他已经是订了亲的人了,可也该注意着人前的分寸。”
“你就明着说他们指责我不检点就是。”珊娘笑道。
七娘伸手在她背上拍了一巴掌,笑道:“以前你在西园时,也没见你这么没脸没皮的,怎么如今越来越不像原来的那个你了?”
“许这个才是真的我呢。”珊娘笑道:“姐姐没觉得,姐姐离了西园后也变了?”
在西园时,便是七娘听到这些八卦,也不可能自己跑来告诉珊娘的,她只会站在一边看着珊娘的热闹。
七娘笑了笑,没应珊娘的话,又随口说起家里几个已经远嫁的姑娘们的消息来,“果然各人各福气,当初谁不说六姐姐可怜?老夫少妻给人做继室不说,前头还有四个已成年的儿女。可如今看起来,竟是六姐姐过得最滋润,姐夫疼她不说,继子继女也敬她,倒比大姐姐做人长媳宗妇的要自在,听说人胖了一圈都不止呢。”
珊娘笑道:“你怎么就知道大姐姐不自在了?大姐姐从小就杀伐决断,她要的是当家主母的日子,如今就正做着当家主母,有什么不自在的?至于说六姐姐,说白了,六姐姐一向只爱在‘吃喝’二字上用心,想来她那些成年的‘儿女’也更愿意她这样,大家没个冲突,自然相互敬让着了。只要你所求不多,自然也就不容易失落。”
七娘怪异地看她一眼,伸手拧着她的脸笑道:“你才过的十五岁生辰,倒装得跟个五十岁的老太太一样通透。我倒要看看你会把你的日子过成什么样!”
“怎么舒心怎么过呗,”珊娘躲着她的手笑道,“我的要求只一条:万事都别麻烦到我。不麻烦到我万事好说,麻烦到我,就万事不好说了。简单吧。”
“简单!就是不可能。”七娘笑着伸长手臂,非要在她的脸上拧一下,“便是这会儿你还没嫁人呢,麻烦该来时你也躲不过去,又何况以后?”
七娘这句话原不过是顺着珊娘的话说的,却不想竟给这一晚打了个谶语。
酒过三巡,七娘拉着珊娘一起去更衣。
二人一边说笑着,一边准备回花厅去时,忽然就从墙角处蹿出一个人来。那人猛地扑到她们二人面前,趴在地上就大哭着不肯起身了。
此时正是酒酣耳热之际,花厅外到处都是出来赏月散酒气的女眷们。这突然的哭声,顿时就把众人吸引了过来。
五福也吓了一跳,忙抢过六安手里的灯笼照了过去。珊娘这才认出来,来人竟是四喜——她还住在西园时,老太太配给她的丫鬟。当她决定离开西园时,四喜不愿跟她走,后来她也就没问过她被分到了哪里。
四喜和双元不同,双元怎么说都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原在西园里就有些根基。四喜却是后来才和三和五福一同被挑进西园的。且她和五福一样,家里不是侯府的世仆,不过是单身在此“打工”而已,所以她这“跳槽”跳得很有些盲目。
这会儿看着四喜身上的服饰似乎不像是在屋里伺候的,珊娘便知道,想来是她当初想要攀的高枝全都没能攀上。
她忍不住看了七娘一眼。当初七娘可也是四喜想要攀的高枝之一呢!
七娘却早已经忘了这个四喜了,只皱眉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四喜喝道:“好个没规矩的丫头!这大晚上的,吓人一跳!”
四喜却已经哭着爬了起来,冲着珊娘磕头道,“姑娘,我知道错了,是我对不住姑娘,求姑娘原谅我,我下辈子做牛做马都报答姑娘。”
便有人好奇问着珊娘,“怎么回事?”
珊娘还没答话,就又有个婆子跑了过来,拉着四喜道:“这丫头,疯了怎的?便是你求着十三姑娘的原谅,也不该在这个时候,看惹恼了姑娘,打你板子都是轻的!”
珊娘的眼忽地一闪。虽然她不知道四喜这是唱得哪一出戏,但某种不对劲的感觉却是叫她挥之不去,于是抬头看向刚才问她话的堂姐笑道:“我也糊涂着呢,这是谁啊?怎么就对不起我了?又要我原谅你什么呀?”
她这里装着糊涂,倒叫四喜和那婆子不知道该怎么接口了。
四喜顿了顿,哭道:“姑娘,我是四喜啊,之前全是我糊涂油蒙了心,我知道错了,求姑娘原谅我……”
“我当是谁呢,原来你是四喜啊!”珊娘作恍然大悟状,看着那位问话的堂姐笑道:“这黑灯瞎火的,她不说我竟都没能认得出来。这是我之前住在西园时,老太太赐的姐姐。后来我回家养病去了,家里用不了那许多的人,就把她们还给老太太了。”又看着四喜道:“你不是跟着老太太的吗?怎么隔了这么久忽然又想起找我来了?还口口声声说着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可是你闯了什么祸,想要叫我替你求个情?便是你真闯了什么祸,老太太最是慈爱不过,我倒是可以试着帮你开这个口。可这大节下的,你这般哭哭啼啼的,不知道的,还当我怎么欺负你了呢,叫我怎么替你开口啊?”
四喜“梆梆”磕着头道:“我再不敢求姑娘别的,只求姑娘受我几个头,我来世再报姑娘的恩情吧。”说着,她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着右边的竹林跑了过去。
那婆子跺脚道:“不好,她要寻短!”说着便向着珊娘屈膝行礼道:“姑娘您看……”
珊娘的柳叶眼儿一眯,也装作焦急状,推着那婆子道:“你还不快去追,我腿不好!”
婆子一愕,似乎是才刚想起珊娘的这一状况的样子。愣了愣,又回身招呼着人道:“多来几个人,我怕她发疯,我一个人拦不住。”
七娘忽然过来,借着扶住珊娘手臂的机会,掐了她一下。
二人对了个眼儿。
珊娘低声笑道:“要不,我们去凑个热闹?”
七娘白着她道:“还看不出来?就是冲着你来的!你还去凑什么热闹!”
“正因为是冲着我来的,我不去,这热闹可不就不热闹了?”珊娘又道,“再说,你就不好奇?”
七娘也确实是好奇,便扶着她大声道:“你别着急,你腿上伤还没好呢,那傻丫头自己想不开,你着急也没用。”又压低声音道:“谁啊?手法如此拙劣。”
珊娘和七娘这边一边猜着一边往前去,早有一帮好事的女眷和丫鬟婆子们陆续跑到她们的前面去了。
追进竹林,往那没人的僻静处拐了一个弯,若是珊娘没记错,前面应该是竹林中的听雨亭了。她才刚看到听雨亭的一角翘檐,就听到前面隐隐传来四喜的惊呼声,以及追着她过去的那些人一声接一声的大呼小叫。
可见珊娘和七娘一样,都是个好热闹的,听到那声气儿,二人也顾不得装模作样了,忙急急赶了过去。
到得那片林中空地时,只见前方的小径已经被人堵了个严实。见她们过来,那些丫鬟婆子以及女眷们,一个个全都闭了嘴巴退到小径的两侧,偏一双双看向珊娘的眼,亮得堪比天上那轮中秋的明月。
在众人那似乎自带音效的“唰唰”注视下,珊娘挤过人群。
于是,众人的脑袋又全都刷地一下,一致扭头看向听雨亭。
便只见听雨亭前的小径上,一个高瘦的黑色剪影站在亭子的阴影里,身旁还缩着个苗条细长的身影。
在这二人的前方,四喜仿佛是直直撞到了那两个人一样,正仰面朝天地跌坐在地上。
“十三姑娘来了。”
不知道是谁多事嚷了一嗓子。
四喜反应过来,赶紧翻身跪倒,在那里冲着被她撞到了那两个黑影一阵磕头,却是自始至终没开口称呼被她撞到的那二人。
便是四喜没有叫,珊娘仍是一眼就认出了袁长卿那独特的身影。虽然她一时没能认出那个缩在他身后的女子是谁。
于是她终于明白这一场戏的目的了——原来是要引着人来“捉奸”的。
她看向袁长卿,心里不禁一阵疑惑,似乎不管在哪里,她总是能一眼就认出他来——稍一顿,她就明白了。别人站着时多少总带着点松松垮垮的味道,只他永远像棵青松似的,不松懈地挺直着肩背……
此时,原本站着围观的一个婶娘忽然回过神来,忙过去推着珊娘转身,又吩咐七娘道:“你十三妹妹腿上伤还没好呢,你且先扶她回去休息,这里……”
“十三儿。”
忽然,她们的身后,传来袁长卿的叫声。
这声“十三儿”,蓦地叫珊娘的后脊骨上滑过一道战栗。有那么一刻,她眼前一花,差点以为他们仍在山上了。她甚至以为,她一扭头,就能看到袁长卿又跟片黑色的羽毛般,从头顶上边飘落下来……
“十三儿。”
袁长卿又叫了一声。
若说刚才那一声如那天晚上他找到她时那样有些激动而慌乱,那么这一声儿可就比刚才那一声儿沉稳多了。
珊娘的眼一闪,冲着那个婶娘微微一笑,推开她的手,回头看着袁长卿笑道:“原来袁大表哥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