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长卿忽地抬头看向她,顿了顿才道:“还好,一点皮肉伤。”
珊娘被他看得又翻了个白眼,回手想要关窗,手下忽地又是一顿,看着袁长卿撇了撇嘴,道:“好吧,我承认我是有点好奇。出什么事了?”
袁长卿微微一笑,“出了点小岔子。某人做贼经验不足,叫人发现了。这不,挂了点彩。”
“哦……”珊娘应了一声后才反应过来,这袁长卿居然是以一副调皮调侃的口吻在回答着她!她忽地一抬头,一脸惊讶地瞪着他,倒把袁长卿瞪得一阵不自在了,以左手摸着脸道:“怎么了?”
这会儿他已经拿掉了蒙面巾,只那一身夜行衣依旧没有换下来。
“你居然也会跟人说笑。”珊娘冲他又是一撇嘴,回手再次要关窗,关到一半,却又忽地推开窗,探头问道:“你偷什么了?”
袁长卿略一停顿,才刚要回答,珊娘已经撇着嘴道:“算了,当我没问……”
“几本账册而已。”袁长卿一把抓住那扇窗户。
珊娘一眨眼,“捐募会的?”话音刚落,她就知道肯定不可能,于是不等袁长卿回答,就又一挥手,“别告诉我,我没兴趣知道。”
说着,又瞄了一眼他那只一直屈在胸前的手臂,撇着嘴道:“没这个金钢钻,就别揽那瓷器活!明明是当大爷的命,偏要去做小偷,受了伤也是活该……”
她那里明明是不客气的嘲讽,却不知道袁长卿的耳朵是怎么长的,竟只听出了“关心”二字。于是他一时没忍住,那薄薄的唇角便明显往上翘了起来,鹰眸的眼尾也勾出一道漂亮的弧月儿——竟是露出一个难得的笑容。
可惜的是,这会儿他正背对着月光,且那抓着窗框的手又遮住了他的半张脸,珊娘那里竟是一点儿都没看到他这如春光乍现般的笑容。她这会儿仍不屑地鄙夷着他:“……平常看你挺机灵的一个人,怎么关键时刻竟不懂得什么叫作‘术业有专攻’了……”
“不是我。”袁长卿柔声打断她,“那个笨贼不是我。原是不需要我动手的,是他们那里出了点岔子,我怕影响到下一步……”
说到这,他忽地一顿。他可从来不是个爱跟人扯闲篇的,何况,扯的居然还是该保密的正经大事……
他这里忽地一住嘴,便叫珊娘敏感地抬眸看他一眼,撇着嘴嗤笑一声:“嘁,当谁乐意知道!”说着,屈起中指在他扣着窗框的手背上弹了一下,又趁着他吃痛松手之际,飞快地关了窗。
窗内,珊娘背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道:“看在你做的是正经事的份上,这次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再有下次,我直接拿刀剁了你这登徒子!”
窗外,袁长卿捂着手背,对着紧闭的窗户又默默站了好一会儿,直到珊娘吹了灯,听那动静应该是重新上了床,他这才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回过身,对着月亮长长吐出一口气。
直到这时,他才有空去细细品味胸臆间悄悄积累起的那股莫名情绪。那股酸酸的、胀胀的,叫他莫名地想要笑上一笑,想要跳上一跳的情绪。
于是他忍不住在原地蹦了两蹦,双腿一蹬,跃上了房顶,却因牵扯到肋下的伤处而险些又从房顶上栽落下来。
这十三儿,下手够狠的!
捂着伤处,袁长卿一阵倒抽气,眼底眉梢却全是藏不住地浅浅笑意。
☆、第七十一章 ·怀疑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珊娘就被小院里的各种动静给吵醒了。
三和五福进来时,只见她披头散发地坐在床边上,看着就跟丢了魂儿似的一脸呆滞。二人便知道,姑娘昨晚肯定没睡好。
好在二人也是服侍珊娘多年的,深知她的习惯,此时谁也不去打扰她,只默默伺候着她洗漱更衣。
而大家之所以起这么早,是因为五老爷想要巴结五太太,带一家人去上头香的。此时五老爷五太太和侯瑞侯玦都已经收拾好了,就单等珊娘一个。
五老爷在院子里来回走了一圈,回头看看珊娘那仍然紧闭的房门,抱怨道:“珊儿怎么还没出来?抢头香要来不及了。”他回头想要找个人去催一催珊娘,却发现院里所有人的眼都在刻意躲避着他,他不由一噎。
自五老爷坚持一家人必须一处用三餐后,家里总算不是只有小胖墩一个见识过珊娘那可怕的下床气了,因此,便是五老爷都知道,在吃早饭之前,尽量别跟珊娘说话。
五太太笑道:“头香不过烧的一个心诚,倒不在乎是不是第一个去上的香。”
正说着,珊娘的房门终于开了。
五老爷看看明显一副没睡醒模样的珊娘,居然好脾气地笑了笑,连一句指责的话都没有,只叮嘱三和五福好好照顾姑娘,便和五太太一同出了院门。
珊娘一路打着哈欠,直到到了玉佛寺的大雄宝殿上,她仍是没能缓得过来。
而虽说他们早,可似乎还有比他们更早的。他们到达大殿时,只见大殿正被那些官差衙役们团团围着。
珊娘打到一半的哈欠顿时就吞了回去——难道是袁长卿被人发现了?!
直到这时她才想起来,昨晚便是不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似乎她也应该问一问他,他躲在哪里,是否安全,需不需要她帮一些其他忙……而且,他还受着伤呢……
珊娘一家过来时,大殿门外已经站了好些人。他们一家才刚站下,身后很快就又排上了长龙。此时便听到前后都有人在低声议论着。珊娘听了听,这才知道,原来那些衙役封着大殿不是要抓人的,而是在等知府夫人来烧头香。
“岂有此理!”五老爷生气道,“烧香拜佛原就讲的一个心诚,哪有自己没到,竟就叫人封着大殿,不让别人烧头香的道理?!”
五老爷这么一嚷嚷,顿时引得一片群情激愤,众香客们全都跟着一阵乱嚷嚷。便有个衙役举着个水火棍往那台阶上用力一磕,吼道:“喊什么喊,想造反啊!”
五太太一向胆小,当下被吓得哆嗦了一下,那手一下子攥住五老爷的衣袖。
依着五老爷的脾气,原是要跳出去跟那些黑皮狗们狠狠理论一番的,可这会儿见吓着了太太,他只得先压抑下怒气,瞪了那些衙役们一眼,回头小声安抚着五太太。
正闹着时,便只见又是一群皂衣衙役们从后面走了过来。衙役们簇拥着两个金碧辉煌的人儿,前面走着的,是个干瘦高挑的妇人,正是知府夫人。后面跟着的,是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女孩,生得面貌还行,偏高傲地抬着头,叫人只能看到她那两只有些大的鼻孔。
人群里又是一阵嗡嗡的议论,珊娘这才知道,这就是知府家的夫人和千金了。
看着这母女俩上了大殿前的台阶,珊娘一撇嘴,回头冲她哥哥侯瑞道:“肯定姓孔。”
侯瑞奇怪地看看她,“你这话说的,知府姓孔,他女儿自然也姓孔。”
“还真姓孔?!”珊娘诧异了,忽然一笑,道:“我还当是因为她有两个大鼻孔呢。”
“噗”,周围听到她这话的人全都笑出声来,也亏得这会儿知府夫人母女俩已经上了大殿的台阶,才没叫她们听到。
而就在这时,珊娘却忽然感到后脖颈处一阵刺痒,就跟昨天被人偷窥时的感觉一样。她忽地一回头,便隔着人群,看到了袁长卿。
袁长卿仍是一身惯常的墨青色衣衫,此刻正被他的几个小厮忠心护卫着混在人堆里。见珊娘看过来,他虽看着没什么表情,但那眼尾却微微弯了一弯。
珊娘一愣,正搞不清他这眼尾弯弯的模样算不算得是个微笑,就忽然看到那边人群一挤,只瞬间的功夫,袁长卿就和他的小厮们消失在人堆里找不到了。
珊娘忍不住往那个方向踮了踮脚尖。
大白天看到他,她才发现,虽然他的脸色看起来还算正常,可原本挺醒目的唇色却明显没那么红润了,微微泛着有点叫人担忧的苍白。
“看什么呢?”侯瑞也好奇地往她看着的方向张望着,却是什么都没看到。
“没什么。”珊娘收回视线。
前世的这个时候,他俩虽然还尚未下定,双方家长却已经有了默契,所以她也就没再像之前那么关注袁长卿的动向了。她记得那会儿袁家人认为已经尘埃落定,所以一家人也就回了京城,袁长卿也送着他们回了京,直到端午前后他才重新回到梅山书院……只是,这一世直到现在,袁长卿的婚事仍是悬而未决……却不知道他怎么会跑来了这里……虽然不知道袁长卿为什么来,但珊娘多少还记得那个贪知府的事,知道他后来牵连进某件盗掘金矿的大案里面去了。而因着那件大案,叫宫里那位和四皇子一派元气大伤……前世时袁长卿就是坚定的太子党,这会儿他出现在这里,且看样子事情还和知府有关,光靠着推测,珊娘就觉得,他跟此事十有八九脱不了干系……
而,前世这时候他是不是也参与了这件事?那时候的他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受了伤?
其实要说起来,她对袁长卿的了解真的不多……不是她不想了解,而是袁长卿不愿意她知道……
珊娘的脊背蓦然一僵,忽地皱了眉,冲自己狠狠暗啐了一口——前世那时候他就嫌她多事,换了一世她怎么还改不了这个爱操心的毛病?!她是他的谁?!他又是她的谁?!她不过是看在大周百姓的份上替他送封信而已,管得着那么宽嘛!何况那家伙又不是只弱脚鸡,原就不需要她来添乱……
“诶?那不是袁长卿吗?”
忽然,侯瑞叫了一声。
珊娘一抬头,便看到知府夫人和那位鼻孔小姐从大殿里出来了。她们的身后跟着一群和尚。在一片土黄色的僧衣中,一抹墨青色显得格外打眼——那人,可不就是袁长卿!
就只见袁长卿跟着一群和尚从大殿里出来,又随着和尚们冲那知府夫人和知府小姐礼貌地拱了拱手,然后便挺直了腰背退到一边,静立着不吱声了。
可鼻孔小姐看上去似乎对袁长卿挺感兴趣的,便巴巴地凑过去跟他说着话。若是林如亭遇到这样的事,此时定然会礼貌地退后一步,袁长卿却只是冷淡地扫了那位鼻孔小姐一眼,顿时便叫那位知府小姐自动地后退了一步。
此时珊娘见他居然从大殿里出来了,且还跟知府夫人和知府千金混在一处,她不由就蹙起眉头——昨晚袁长卿半夜闯进她的房间时,叫她以为他是被人追捕才不得不隐藏行踪的,可这会儿看起来,至少他没有被追捕……那他昨晚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