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娘忍不住就是一阵眨眼,然后又是一阵笑——这倒跟前世时一样了。前世时也是这样,袁长卿来梅山书院不久,就和林如亭一样,得到了许多女学学生们的青睐。那时候,她还曾因此吃了一阵子的醋,直到后来两家下了定,她不再来学里上学。
赵香儿这么一说,顿时引得不少姑娘的同声附和。而她们夸着袁长卿的时候,却是不小心惹到了林如亭的那些忠实拥趸。于是,两帮人就这么互掐了起来。珊娘坐在两帮人的中央,一会儿扭头看看你,一会儿又扭头看看她,忍不住抿着唇儿一阵宽容的笑——这才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们。
她原是隔岸观火来着,偏那赵香儿不肯放过她,忽地一拉她的手臂,道:“十三你说,他们两个,哪个更好?”
珊娘一怔。她再没想到,这把火竟会烧到她的身上。
“说嘛!”游慧和其他几个“林如亭派”也威胁地伸手推着她。
要换作以前的珊娘,打死不肯“同流合污”的,这会儿她却很想做一回真正的少女,便笑道:“要叫我说,我个人还是觉得林学长更善解人意一点……”她这话,顿时引得“袁党”一阵不满。珊娘忙摆着手又道:“不过那个袁师兄确实长得漂亮。可漂亮归漂亮,奈何他对人太冷淡了,见人都不说话的。”
“男人话多那叫娘娘腔好吧!”赵香儿反驳着她,又握起双手,一副迷醉的模样,道:“我就喜欢袁师兄那种清清冷冷的样子,‘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这里正说得热闹,忽然就听得有人在琴上重重划了一下。顿时,那刺耳的声响打断了众人的议论。大家不约而同回头,珊娘也从人缝中看了过去,却是不由就眨巴了一下眼。
弄出这声响的人,竟是十四娘。
十四娘站起身,也不回头,只轻蔑地从肩下瞥着她们这群人,道:“家里送我们来学里,是学规矩和学问的,不是叫我们来议论男学里的学长师兄们的!都注意着些仪态吧!”
珊娘的眉顿时就是一挑——十四虽然爱拔尖,但基本也算是个懂得圆通的,这种容易引起争执的话题,照理来说,她怎么着也不会这样当众发难才是。
游慧和赵香儿对视一眼,同时冷笑一声:“假道学!”
“你们说什么?!”十四娘恼火回头。
“怎么?我们说错了吗?”赵香儿也回头冲她一抬下巴,“我们也就只是说得热闹而已,也没见谁真的追着什么人跑啊,怎么就有失仪态了?。”
她们班上除了珊娘、林如稚和十四娘外,其他人都没有参与募捐筹备的事,所以赵香儿并不知道十四其实正悄悄追逐着袁长卿,她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偏那十四做贼心虚,当下一拍琴桌,怒道:“你说什么?!”
赵香儿一向颇具男孩气,十四又是个爱拔尖的,眼看着两边就要撕扯上,珊娘忙站出来拦下双方,对十四笑道:“不过是些玩笑话,谁若是真当了真,那才是笑话呢。”
她这里和着稀泥,十四那里却是忽地一斜眼,睨着她道:“原来是玩笑话,亏得姐姐告诉我,不然我还真当姐姐怎么倾心于林学长呢!”
珊娘的眼不由就是一眯。直到这时她才明白过来,原来十四之所以发难,为的就是引出这么一句话来!
自她和七娘谈过那番话后,七娘就再没去过大讲堂。也不知道七娘是不是跟其他侯家姑娘们说了什么,总之,后来便是那几位侯家姑娘并没有都像七娘那样退出,至少都不再那么明显地围着袁长卿打转了。只这十四娘是依然故我。珊娘找着机会想要劝她一句的,只是她才刚开口,十四就冲她一阵冷笑,说:“姐姐这是怕了我吗?”说完扭头就走。
显然,十四是拿她当竞争对手了。
珊娘摇头一笑,却是大大方方地一摊手,道:“连圣人都说‘知慕少艾’,又何况我们。再说,我们才多大的年纪,知道什么倾不倾心的?大家看林学长,不过就跟看一幅画儿似的,觉得他好看,就多看两眼,多议论两句罢了。难道谁会因为喜欢一幅画,就非要对那幅画有什么想法不成?”
她这么一说,众人顿时一阵附和。
正闹着,忽然就听到有人叫了一声,“先生来了。”
猴儿们看到老虎回来了,顿时四散而逃。珊娘抬头往琴室门口看去,却是一怔。她再想不到,先生肩后站着的,竟是林如亭和林如稚兄妹。
林如稚冲着珊娘一挤眼。珊娘顿时知道,她说的那些话,他们兄妹都听到了。
她垂眸回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便抬眼坦然看向林如亭。
林如亭则表现得比她更为坦然,仍是挂着那么一脸温和无害的笑,就好像他一点儿都不知道,这一屋子的小姑娘都才冲他发过花痴一般。
林如稚之所以没来上课,却是因为中午的时候,大讲堂那边来了一批意料之外的捐赠物。而明天就是拍卖会了。林家兄妹一直在那边忙碌着。因为实在人手不够,林如稚便想着她们班上这一节是琴课,就和林如亭找了琴课先生商量,暂时借班上的同学过去帮忙。只是,她再没想到,班里这群小姑娘们竟都在八卦着她的兄长。
带着人往大讲堂过去时,林如稚忍不住就拿肩撞了一下珊娘,笑道:“一幅画?”
珊娘抬眼看看前方那一派从容的林如亭,脸上不禁一红,才刚要回手去推林如稚,林如稚已经机灵地跑开了。
林如稚跑到她哥哥身旁,也不知道跟林如亭说了什么,林如亭忽然就回头对着珊娘微笑了一下。
珊娘正眨眼间,忽然就听到十四在她身后冷笑道:“一幅画?!”
同样的三个字,却是不一样的语气。珊娘回头,便对上了十四那含讥带嘲的眼。
忽地,珊娘就怔住了。十四追逐着袁长卿,她觉得十四那是轻浮;可她和游慧她们议论着林如亭时,何尝又不是一种追逐?!偏她竟振振有辞说她们是在欣赏一幅画……而,十四所做的那些事,其实大半她前世也做过,唯一的不同,不过是她的手段更隐蔽、更高明而已。
此时她们正好已经快到大讲堂了。大讲堂门前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便是柳眉。见她们过来,柳眉忙笑盈盈地迎上去,一边问着林如亭什么事。
看着柳学长那张变得格外灿烂的笑脸,珊娘又是一阵沉默眨眼。似乎自古以来,男人追逐女人便是顺理成章的事,女人反过来追逐男人,哪怕不是追逐,只是对某个男人表现出某种好感,那都是一种轻浮,是浪荡……
这么想来颇有些不公平。可不仅男人们这么看,连女人自己也是这么看待别的女人的……
回头看看十四娘,珊娘忽然就想起林老夫人说的那些话。然后,蓦然间,她豁然开朗。原来林老夫人的意思,是希望她能敞开心胸,希望她不要带着那些条条框框去看自己,看别人——便是十四追逐了袁长卿,便是她一心求嫁袁长卿又如何?只要袁长卿没有意见,只要她没有做什么伤害别人的事,便谁都没有那个置喙的权利。
在这个春天的午后,眯眼站在阳光下,珊娘忽然意识到,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她其实一直没变,一直都是在以自己的标准衡量着别人……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克己,什么叫宽容——克制自己,不以自己为标准去衡量他人,这,才是真正的宽容。
也是真正的优雅。
看着从大讲堂里款款走出来的林老夫人,珊娘真心实意地屈膝行了个福礼。
第六十三章 ·七千两的热闹
第二天募捐拍卖会,正好逢着休沐。
不仅五太太捐了幅绣画,五老爷那里也捐了一张字画,所以五老爷兴致勃勃地拉上一家人全都去了拍卖会。
在拍卖之前,那些捐赠品全都是陈列在大讲堂的回廊里供人参观的。珊娘在捐募会帮忙的事,家里人也都知道,那小胖墩便拉着珊娘的手,在楼上楼下一阵乱窜,一边问着她在这里都做了些什么。
回应着胖墩的十万个为什么,珊娘才突然发现,她居然在其中帮了很多的忙。一开始,她原是被林老夫人支应过来的,做的也不过是些贴签条、记清单之类的杂事,可她到底是做过多年主母的人,便是她没有刻意显摆,她调配统筹的能力仍是渐渐显露了出来,于是渐渐的,她便再没做那些杂事了,而是帮着林如亭调度着各处事务——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被那位柳眉学长所忌惮的。
带着小胖墩把楼上下转了一圈后,珊娘和侯玦回到一楼。此时那高高的讲台周围早布置了一圈桌椅,五老爷站在五太太身后,正和林芝林老山长说着话;五太太则和林老夫人并肩坐着,二人低声说着些什么。见珊娘过来,老夫人对五太太笑道:“你家十三果然能干,这次帮了大忙了。”又笑着问珊娘:“这趟辛苦下来,可有何感受?”
珊娘上前见了礼,又顺着老夫人的手在桌边坐了,笑道:“再没想到,原来一件看似简单的事,背后需要付出那么多的辛苦。”又道,“夫人布置的功课,我也有做。虽然忙的时候挺忙,可不知道为什么,忙起来的时候,心里反而感觉很踏实。这便是夫人想要叫我体会的吗?”
老夫人看着她狡黠一笑,道:“这你可不该问我,体会原是件很个人的事,我的体会肯定跟你的体会不一样。不过只要有所领悟,便不算是白忙了一场。”又道,“听阿如说了,你很擅长调配人手,接下来还有许多事需要你帮忙呢。”
以前珊娘只管捐,捐了东西后就不管善款的去向了,如今她才知道,原来捐募会不仅要筹集善款,也要管着那些捐赠物的发放,以及善款的分配。之前她就曾听林如亭和几个学长商量着下一步的工作。而珊娘也挺喜欢那种忙碌时的充实感的,便点头应下了。
林老夫人那里扭过头,对五太太笑道:“太太有空时,不妨也来帮帮忙。”
五太太却只微笑不语。
老夫人也不强求,便转变话题说起别的事来。
珊娘在一旁陪着坐了一会儿,始终没看到林如稚,就问着老夫人道:“阿如呢?”
“在这儿呢!”
林如稚不知打哪里冒了出来,一下子扑在珊娘的肩上,笑道,“我看到你领着你弟弟到处走来着,想去追你,结果等我走到楼上,偏你们又下楼了。”
她这里叽叽咕咕说着,珊娘的眼却是看向她的身后。
她的身后,林家兄弟和袁长卿等人也正好过来了。众人相互一阵见礼,五老爷忽然抬手指住袁长卿道:“我说我好像忘了什么,原来是忘了你。你老师叫我照顾你来着,今晚就来我家吃顿便饭吧。”
袁长卿顿了一顿,拱手道:“原不该辞,只是,姨祖母那里今晚设宴,小侄不好不到。”
“老太太那里?!”五老爷一挑眉,这才想起最近的传闻,便冷哼一声,斜睨着袁长卿道:“这就看你怎么想了。你若想去,我不拦你。你若不想去,我派人去跟老太太说。”
袁长卿立时毫不犹豫地表明态度,向着五老爷躬身一礼道:“有劳五叔。”
这态度,五老爷表示很满意。
一旁,珊娘则忍不住以手撑着额——她这爹,能再狂放不羁一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