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案上那一封封书信,身着厚棉服男人眸光略微晃了晃,而后举步朝案边走来。
男人身上还沾着雪,动物皮毛简单缝制成的帽子裹着一张冻得粗糙的脸,男人在案前静静站了会儿,而后才缓缓抬起粗糙的大手来,够了一封信来。转身于案前坐下,捡了笔,又拿了一张粗糙的纸,伏案书写起来。
阿锦,见信如晤……
*
年三十这一日,赵家终于再次收到了赵昇从北疆寄来的信,原本就欢喜的一家人,得知这个消息后,越发开心起来。兴奋得年夜饭也顾不上吃了,齐锦绣接过信,拆开,自己先看了一遍,面上渐渐露出笑容来,而后将信件递给妹妹锦华道:“锦华,你姐夫寄了信回来,你念给大家听。”
“嗯。”锦华应一声,就欢喜接过信件,一字一句读起来。
信写得很简单,无非就是报个平安,再说一下自己目前的情况。当然,只报喜,不报忧。
听了信上所写内容后,赵大娘开心道:“阿昇厉害,都当了官儿,如今管着千名士兵呢。只是,那边境天寒地冻的,咱们这儿就这般冷了,更不要说北疆了。真希望这场仗快些结束,希望阿昇早些回家来。”
“娘,您放心,再有一年,阿昇就回来了。”齐锦绣将信紧紧攥住,明显也激动得很。
“娘也希望,希望明年的这个时候,阿昇能够跟咱们一起过年。”赵大娘期待着,而后忙招呼大家吃菜,“再不吃,菜都冷了,都别愣着了,快吃吧。”正当大家动筷子要吃饭的时候,外头突然响起敲门声。
许慕平刚刚坐在靠门口的方向,他忙起身道:“你们都坐着吧,我去开门。”
许慕平走到门口,开了前头打铁铺子的门,却瞧见自己父亲站在门外。他眸光一闪,显然是没有想得到,继而才略微低了头,恭敬唤道:“父亲。”又问,“您怎么来了?”客气疏离,俨然没了方才的好脸色。
跟随在许家老爷子身后的,是伺候许老爷子许正泽多年的管家,但见自家大少竟是这般态度这般语气,忙道:“大少,老爷寻到这儿来,还不是因为你。为着此事,大过年的,老爷在家跟太太发了好一通火呢。大少,您说,您在这安阳无亲无故的,怎么非得要留在这儿呢?怎么不回家陪着老爷。”
许慕平侧身,让自己父亲跟管家进铺子来,而后道:“安阳这边的生意才稳定下来,儿子需要留在这里照看,所以,并未能够赶回去与父亲一起过年。”他虽则表现得恭敬,但言语间疏远得很,“再说,家中有太太跟慕云依云陪着,想来就算没有儿子,这个年一样过得热闹。”
许正泽气得胡子乱抖,还未来得及训斥儿子,就听后头有一道颇为有些熟悉的年轻女声响起:“大哥,是谁?”
许慕平抬眸望了自己父亲一步往后院跑去,望了齐锦绣一眼,而后对赵大娘道:“大娘,是我父亲。”
“许家老爷子?那还不赶快请了进来,你这孩子也是,外头多冷!快,快去请了进来。”说罢,就有些激动,生怕怠慢了贵客,想自己亲自去请。
许慕平道:“大娘,您坐着,我去请了来。”说罢,又望了齐锦绣一眼,而后才又出去。
齐锦绣抱着甜宝起身道:“娘,我有些不舒服,想进屋去。方才收到二哥的信,一时间喜得有些没有胃口。”又低头对闺女道,“甜宝,你是留在这里,还是跟着娘?”
“跟着娘。”甜宝回答得十分干脆积极。
“好,那娘捡你最爱吃的饺子端进去,咱们一起吃。”说罢,朝着赵大娘笑了笑,又一边抱着闺女一边端着一盘饺子进屋去了。
☆、第 109 章
进了屋子后,齐锦绣没有关房门,只是将厚实的棉布帘子放下。外头堂屋烧着煤炉子取暖,人又多,故而暖和,屋内有些阴冷,齐锦绣便铺开褥子,褪了闺女的外衣,将她塞进了被褥里,又搬了矮几搁在床上。
甜宝裹着褥子,除了小脸儿,整个人都藏在褥子里,眼睛却一直盯着母亲手里的饺子瞧。齐锦绣脱了鞋袜上床,坐在闺女旁边,见闺女眼巴巴望着盘子里的饺子,她笑望闺女一眼,而后筷子夹起一个,让闺女咬一口。
“好吃吗?”见闺女吃完一口,齐锦绣掏出帕子给她擦嘴,而后问她。
甜宝认真点头,又够着小嘴过来,要吃。
“娘吃……”甜宝吃完一个,见母亲一口没吃,她连忙费劲从褥子里拽出自己小胖手来,将送往自己嘴边的饺子朝母亲那里推,“娘也吃……”
“好,咱们一人轮着一个吃。”齐锦绣笑着亲闺女一口,而后也吃起来。
母女两人一人轮着一个,很快就吃完了,而后甜宝缩在母亲怀里,听母亲继续给她说爹爹的事情。
外头许慕平请了自己父亲进屋来,里头的齐家人都已经礼貌地站起身子来,许慕平介绍道:“大娘,这是我父亲。”又对许正泽道,“爹,这是锦绣斋老板的婆母跟她的家人。”
许正泽穿着一身褐色锦袍,虽则已经有五十上下了,可为人还是精神得很。他精锐眸光在室内每个人脸上轻轻掠过,而后定在赵大娘身上,轻轻点头道:“叨扰了。”
赵大娘热情招呼道:“许老爷,快请坐吧。”
许正泽眸光又四周扫视一番,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但见并未寻到,这才又收回目光来,朝着赵大娘礼貌颔首。赵小花早就热情的添了两个位置,许正泽主仆入座后,一下子气氛又热闹起来。
“许老爷,我们这小门小户的,烧的也都只是家常菜,您别嫌弃才好。”赵大娘一边笑着说,一边又热情招呼道,“这天儿冷,再不动筷子,菜就要凉了,都不是外人,别客气,咱们开始吃吧。”
许正泽望着满桌子的家常菜,又感受着这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就有些感怀起来。这样热热闹闹的过年气氛,他曾经也感受过,只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以前织云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自己每天都很开心,哪里如现在这样,冷冷清清的家,还有一个总喜欢盯着自己吵闹的曹氏。
用完年夜饭,许正泽道:“阿平,这里哪位是锦绣斋的老板?听你信中说,是一位姑娘家……”他目光落在挨着身子坐在一起的赵小花跟姚氏身上,凭着商人的直觉,他总觉得这两个人都不像。
赵小花抢先道:“是我二嫂,不过,她身子有些不舒服,方才进屋歇着去了。许老爷,我二嫂可真的是非常能干的人,您见到她,一定会赏识的。”
许正泽轻轻点了点头,似是不在意地瞄了儿子一眼,而后道:“听阿平在信件中说了,他说,还认了齐老板为义妹。阿平打小性子就冷,为人也孤傲,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赏识一个人。想来,这齐老板的确是才智过人,有机会的话,我想定是要见一见。”
说罢,许正泽起身,朝着赵大娘道:“今天多谢老夫人热情款待,我与犬子还有事情要商量,就不叨扰老夫人了。”
赵大娘搓手笑着说:“许少爷帮了我们家那么大的忙,又是锦绣的干哥哥,哪里就是叨扰了?说句不怕老爷子笑话的话,我家阿昇不在家,我也是将许少爷当做亲儿子。许老爷,在这安阳留几日?你要是不嫌弃,明儿也过来吃饭吧。”
“那就麻烦老嫂子了。”许正泽说了一句,而后转身就走了。
许慕平道:“大娘,那我也先走了,明儿再过来。”顿了顿,又不自觉朝齐锦绣母女所呆的那间屋子看了眼,见那厚实的门帘子将里面的一切都遮得严严实实的,许慕平收回目光,这才大步离去。
待得许家人全都离开后,赵小花撵了小荷跟锦荣带着东哥儿锦华一边去玩,她则也往自己二嫂住的屋子望了眼,轻轻咬着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自己垂眸想了想,憋不住了,开口道:“娘,您难道不觉得,这云泽的少东家对我二嫂实在太好些了吗?方才我可瞧见了,许大哥临走前,可是特意朝我二嫂那屋子看了眼的。”
要是自己小姑不开口这么说,姚氏便是心中有些疑惑,那也是不会说出来的。可如今,见怀疑的人不是自己一个,而且还是小姑当着自己面亲口说出来,姚氏连忙也附和道:“娘,您也别怪媳妇儿跟小花多嘴,虽则说许少爷跟锦绣是以兄妹相称的,可是他们并非是真正的兄妹。而且,这许少爷……为咱们锦绣做的事情也实在是太多了。”
赵大娘道:“锦绣跟阿昇的感情,你们不明白,他们经历过那么多,还有什么砍儿过不去?再说了,那许公子也是正直之人,明知道锦绣已经嫁为人妇,断然不会再生出那些念头来。他之所以这般帮衬锦绣,娘知道原因,他说了,如今云泽需要锦绣,他赏识锦绣的才能。娘是过来人,看得出来,他对锦绣只是兄妹之情,没有旁的。你们不许瞎想,也别乱说,这样的话要是让锦绣知道了,不晓得得多伤心。”
“娘,我知道了。”赵小花撇撇嘴,“我也看得出来,许大哥是正直之人,只是……娘,您说,二哥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来啊?这大半年才捎回一封信,想来在边疆之地过得十分辛苦,否则的话,他……”
“小花,二叔本事可大着呢,这才多久,就当了千夫长。再说,他是答应过锦绣的,最多三年就回来。二叔素来言而有信,既是对锦绣做出了承诺,就肯定能够办得到。”姚氏一边说,一边给赵小花使眼色,赵小花这才闭嘴。
(?ω?)
许慕平自己出钱,替锦绣斋在安阳购置一处宅子,作为锦绣斋的分铺。这处宅子不小,除了提供给工人们做活外,许慕平还留了几间屋子,收拾布置一番,做自己平素歇脚的地方。这处宅子离赵家不远,父子主仆三人,走一会儿就到了。
进了屋子,许正泽将老管家支了出去,这才坐下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许慕平站在自己父亲跟前,微微垂落着目光,回答道:“这里有这么大的生意需要儿子打理,儿子连过年都没有时间回家,更肖说旁的时间了。”稍稍抬眸看了自己父亲一眼,又道,“家里有太太跟慕云忆云,父亲该是不需要儿子。”
许慕平话才说完,许正泽就气不打一处来,而后随手捡了案上一个茶碗就朝儿子身上砸来。
“你自己说说,你一年到头能在家呆几日?以往再如何混账,年还是会回家来过,如今倒是好,为着一个妇人,竟然连家、连自己的父亲都不要了!早知道你会做出这样混账的事情,说什么,为父也不会让你来安阳!”许正泽气得不轻,他怎会不知道,儿子之所以过年留在这儿,就是为着锦绣斋那老板。
今儿来,他就是想看看,这锦绣斋的老板,到底是何姿色,竟然把自己儿子迷得都忘了家。一个有夫之妇,纵然模样再漂亮再有才华,可到底也是有了丈夫的人,如今丈夫没死,就想着要勾搭自己儿子,简直是不知廉耻。
他今儿急着赶来,就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女人,竟把自己儿子迷得神魂颠倒!
许慕平不傻,自己父亲又说得直接,他自是听明白了父亲话中意思,不由也“蹭”的火起来。
“父亲大人今儿来,原是听了某些人在背地里嚼舌根,儿子还以为,父亲大人是特地来看儿子的。儿子在这边把话跟您说清楚了,齐老板是我许慕平的妹妹,儿子与她并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关系。与其说是儿子在帮她,倒不如说,是她在帮儿子。”许慕平气得狠狠甩了袖袍,也顾不得什么长幼尊卑,只道,“曹氏自己是狐媚子,惯会耍手段,她自己不要脸,请父亲转告她,不要把所有人都想得那般不要脸!”
“你……你混账!”许正泽气得胸口发抖,脸红脖子粗,想都没想多想,抬手就给了儿子一巴掌,怒斥道,“她是你母亲!”
许慕平舔了舔嘴角的血丝,浑然不在意,只笑道:“在儿子心中,只有两位母亲,一个是生我的亲生母亲,一个是曾经衣不解带照顾我的云姨。这曹氏,就是一肮脏妇人,蛇蝎心肠,却假仁假义,她这些小伎俩,也就只能骗一骗色迷心窍的您。”
说罢,许慕平脸色完全冷了下来,根本也不给这个亲生父亲什么面子,转身就走。
提到沈织云,许正泽一下怒气便消下去很多,连儿子对自己的大不敬,也浑然不放在心上了。他发了一通火后,整个人身子都软了下来,只重重跌坐在圈椅里。外头猛然吹进来一阵风,将屋内的灯吹灭了,屋里黑漆漆一片。
☆、第 1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