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病!”许芸婉瞪着眼睛,焦虑又激动地说,“当初是你总问我要不要把他送医院的,现在为什么反悔了?他不该被送到医院去吗?他已经确诊了。医生确诊了,有确诊书的!”
听说有了确诊书,许蕴喆愣住。可是,既然有了确诊书,为什么许芸婉的态度还是这么不自信?她为什么心虚,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外公得了什么病?
见儿子不说话,许芸婉的双肩垮下来。她疲倦地看着他,请求道:“蕴喆,别再纠结了,好吗?他已经不在了。从今以后,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甚至爱任何你想爱的人,不会有人阻止你。这不是你最期待的吗?”
许蕴喆听得心脏砰砰直跳,看着妈妈痛苦的模样,他既困惑又心疼。终于,他忍不住轻声问:“妈妈,外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恨他?你从以前开始,就恨他。”她对外公非常冷漠,无论是外公正常的时候,还是不正常的时候。
许芸婉的脸刷地白了,白得像冬天地上的霜。
许蕴喆难以呼吸,他费力地咽下一口唾液,小心翼翼地问:“妈妈,我的爸爸到底是谁?以前外公不让你走,现在他不在了,我们会去找爸爸吗?”
她的身子晃了晃,好像险些晕阙。半晌,她冷冷地回答:“你没有爸爸。”
“外公说有。”许蕴喆说。
“你没有爸爸!”她陡然大叫。
许蕴喆吓了一跳,心脏的跳动迟迟没有办法平静。他看见妈妈浑身发抖,像一个筛子,又像一尊随时会碎裂的琉璃俑。一个答案在许蕴喆的心里呼之欲出,他的全身发凉,怔怔地问:“妈妈,我为什么姓许,你可以告诉我吗?”
许芸婉的嘴唇紧闭,抿成一条线,仿佛永远不会开口。
“我想了很久,你这么恨外公,恨了那么长时间,你应该很爱爸爸,所以恨外公拆散了你们。”许蕴喆痛苦地皱了皱眉,哑声道,“可是,现在外公不在了,你把家里的很多东西都换了,像终于过上没有外公的生活。你却好像没有想过找爸爸。你有爸爸的消息吗?”
她仍呆呆地坐着,没有回答。她的眼眶渐渐地泛红,过了一会儿,她迅速地抹掉险些夺眶而出的眼泪。
许蕴喆的心像沉进了谷底,他知道自己问的问题无济于事,但还是希望能听见一个不可能听见的答案。他问:“即使爸爸已经有了新的家庭、新的生活,见一面总是可以的吧?”
“你没有爸爸。”许芸婉的声音喑哑,她再一次抹掉眼泪。
“他在哪里?如果你不去,告诉我,我去找他。”许蕴喆痛心极了,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说这些没用的,“我保证不会打扰他。”
许芸婉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急切的儿子,她的声音有气无力,语气却坚定:“蕴喆,妈妈最后说一次,希望你以后不要再问了。你没有爸爸。”
他的心咯噔了一声,怔怔地问:“我见过他了,是吗?”
“蕴喆,妈妈想过新的生活,想了十八年了。你也应该过新的生活……”许芸婉睁着红通通的眼睛,再也没有泪水在她的眼眶里翻滚,“如果不是看见你那么想离开家,我或许不会做到这一步。我以为你想的和我想的一样,难道是我误会了吗?了解过去,对你没有好处。难道你不相信,妈妈爱你吗?”
许蕴喆痛苦地看着她,好不容易才开口,问:“妈妈,你有多爱我?”
她的呼吸忽然哽住,半晌,她看着他的眼睛,苦涩地微笑,说:“爱你爱到,把你生下来。”
第六章7
晚饭没能好好地吃两口,之后许蕴喆再也吃不下。看妈妈那么痛苦和忧郁,许蕴喆实在不知要再对她说些什么,何况光靠他穷追不舍地问,已经不能改变事实——如果事实早在十八年前注定了。
许蕴喆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但他心知肚明,留给自己的只有“接受”这一条路。
他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他是否应该去静安五医院看一看外公。可是,外公疯疯癫癫的嘴里能吐出多少告慰?许蕴喆唯恐他病后再无顾忌,说出更多自己害怕听见的。
洗过澡,许蕴喆和妈妈道别,开着电动车上学去了。
晚风格外温柔,柔和的风里夹着一丝湿润的凉意,许蕴喆往后视镜瞥了一眼,见到镜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模糊了。原来是下了绵绵细雨,雨点细得轻飘飘地黏在人的身上,不着痕迹。
遇到这样的夜雨,正在路途中的人们纷纷停车,从车里找出雨衣披上。
许蕴喆没停车,他迎着这看不见的细雨往前开,慢慢地,他再次看见先前擦干净的后视镜模糊一片,映着身后的万家灯火,没有任何熟悉的身影从阑珊的灯火中出现。
抵达学校时,这样温柔无声的雨已将许蕴喆淋湿。他把车停在车棚内,晃了晃脑袋,不少水珠从他的头发上抖落。
许蕴喆潦草地抹了抹自己潮湿的胳膊,往路灯下看,已经不见牛毛似的雨水踪迹。
“蕴喆?”突然,一个惊讶的声音伴随着电动车的灯光出现在车棚内。
许蕴喆循声望去,只看见一个披着雨衣、戴着头盔的身影,对方全身武装,他根本认不出是谁。直到对方把头盔摘下,露出脸,许蕴喆才看出是鲁小文。
“哦。”许蕴喆锁了车,简单地打招呼,“嗨。”
鲁小文停好车,急急忙忙地脱掉雨衣挂在车上,从车尾箱里取出雨伞打开,追上已经往外走的许蕴喆,道:“你怎么不打把伞?开车也没穿雨衣。你看你,身上全湿了。”
许蕴喆瞥了她一眼,见她举着伞的手抬得很高,说:“现在不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