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不多,但十分精细,以九娘如今的胃口,能把这些吃去大半,就足够莲枝一众人欣喜不已了。
“王妃,用一些吧。”
看着一旁殷殷切切的几个侍女,拒绝的话终究说不出口。其实九娘也不是个十分矫情的人,只是最近这几日也不知怎么了,不光身体不舒服,心情也十分心浮气躁。
她从榻上挪了下来,坐在案前,接过小翠递过来的牙箸和玉匙。舀了几口莲子羹吃下,其实东西吃进嘴里,也不觉得难受,只是心里不想吃罢了,她便强压着心中的不耐慢慢吃着。
九娘从来不是一个重口腹之欲的人,但是碰到爱吃的东西也会多用两口,既然筷子都拿起来了,总得把差事给应付了,也免得这几个身边人总拿哀怨的眼神看自己。
九娘夹起一个芝麻包,咬一口,香酥可口,里面浓浓的汤汁沁入口齿之间,味道极为好,可九娘却突然觉得难以忍受。从心口上泛起一股呕意,九娘反射性丢开手里的牙箸,用帕子捂住嘴。
莲枝在一旁见势不妙,赶忙端来了鎏金的唾盂,九娘就着唾盂便呕了出来,直到把胃里的酸液都给呕了出来,才感觉好些。
她自己觉得没什么,于莲枝等人来说,就仿若天塌了也似。又是端水漱口,又是帮着她轻抚着背顺气,莲芳眼泪汪汪的,“王妃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吃食有什么不对,还是病了,要不要去请刘太医来一趟。”
九娘缓过劲儿来,疲累的挥挥手,“请什么刘太医,我这是被热着了,没有胃口。东西撤下去吧,让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九娘在榻上躺了下来,莲枝几个轻手轻脚的将东西都给撤了下去。之后,留了莲芳在一旁服侍,莲枝则拽着小翠去了屋外。
“你说王妃这是不是有了?”
小翠一愣,“有什么了?”
莲枝跺脚道:“你说有什么了?”
小翠先是吃惊了一下,之后复杂的瞅了莲枝一眼:“王妃的身体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正在调养着,哪会有这么快。”
莲枝嗫嚅了两下,也觉得自己是多想了。
九娘的身体别人不知道,作为贴身服侍的几个侍女却极为清楚。王妃小时候吃了苦遭了罪,身子本就不若寻常人,当年回兰陵又经过那么一遭,将底子还伤了,还没养好,前年又遭了那么一场大罪。当时知晓王妃于子嗣上有碍,需要慢慢调养才能生养子嗣,莲枝差点都吓呆了。
那时候九娘已经嫁给了楚王,她即替九娘心疼,又替九娘担忧,生怕殿下因为王妃身子不中用,冷落了王妃。幸好殿下是个外冷内热的,这大婚后近大半年来,从来就守着王妃一个人过日子,莲枝倒也慢慢不会多想了。只是偶尔难免会想,若是王妃再能生个小主子出来,这日子就全乎了。
可想终究只是想,王妃和殿下平日里次数也是不少,甚至多到让人脸红,可依旧没什么动静。莲枝慢慢倒也不再去想生什么小主子的事了,只是日里调养身子的汤药从来不拉的看着九娘服下。
可今日见王妃的反应,实在很像那些有了身子的妇人,莲枝这种想法才会又冒了出来。
“可能真是我多想了吧。”莲枝喃喃道。
之后两人回到屋里,见九娘再没有表现出什么不适,就没有去请刘太医来。到了晚上,楚王外出办事回来,晚膳自是放在正房这里用的。这下有楚王看着,九娘就算再不愿也得老老实实吃一些了。
刚端起碗来,九娘便又呕了起来,这下事情闹大了,楚王当场便砸了筷子,让常顺去把刘太医给找来。
楚王脸色发黑,却又不忍去训斥九娘,只能用冷冷的眼神就看莲枝几人,将这个几个侍女吓得噤若寒蝉,‘扑通扑通’一个个都跪了下来。
“王妃是从什么时候不舒服的?”
“王妃这几日食欲一直都不怎么好,上午去了安国公府,中午在那边什么也没用,回来后小厨房那边备了膳食,可王妃也像这会儿一样,拿起筷子就吐了。”莲枝硬着头皮道。
“那你们就不知道去请刘太医,或是禀上来?”
“殿下,是我不让她们去请刘太医的。这苦夏是老毛病了,缓缓也就好了。”
九娘知道再不开口,以楚王的性子,这几个侍女不死也要脱层皮,赶忙为她们开脱。楚王冷哼了一声,倒是没再多言,但那副样子明摆着就是在说,若没事最好,有事一个都跑不掉。
这时,常顺带着刘太医匆匆从外面走进来,莲枝几个这才避到一旁去,悄悄的抹了把冷汗。
刘太医凑上前去把了脉,这次把脉把了很久,楚王坐在一旁,面色不显,但是左手却不时转动一下右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王妃最近可是食欲不振?”
九娘靠坐在榻上,点了点头,“您也知道,我这体质怕热,却又受不得寒气,自打进入夏日以后,便有些食欲不振,只是近几日比以往又严重了些。”
这些刘太医是知晓的,刚入夏那会儿,九娘便折腾了一番,闹着要用冰。楚王碍着她受不得寒,便没有依她,最后也是见她求得可怜,才叫来刘太医商议了一番。现如今九娘房里卡着用冰,便是当初刘太医和余嬷嬷两人商议后定下来的,每日都限着量,包括这冰怎么用都有讲究。
刘太医听了九娘的话,点了点头,略微沉吟了一下,避到外间去了,另又把莲枝也叫了出去。
九娘内心揣揣,这又是怎么了?而楚王则是转动拇指上的玉扳指动作又加快了。
不多时,刘太医走了进来,面上的表情很复杂,倒是莲枝表情有些怪怪的,像是极为高兴,又像似受到惊吓的模样。
刘太医凑到楚王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楚王便命常顺将房里人其他人都屏退了,只留了楚王、九娘、刘太医和常顺,还有莲枝。之所以会留下莲枝,也是因为方才刘太医将其叫出去,问了一些九娘的私事。
刘太医清清喉咙道:“若是老臣没把错脉的话,王妃这是有身子了。”
九娘一愣,结结巴巴道:“这怎么可能?不是还要调养才行吗?”
别看九娘每日都喝着调养的药,碍于上辈子的记忆,她其实心中已经是不报任何期望了,总觉得刘太医是在安慰她。她上辈子信这种敷衍的话,信过太多次,可是直到最后也没见有什么个好消息来。
“刘太医,你不会在骗我吧?”
刘太医老脸一囧,道:“这种事老臣怎会拿出来开玩笑,按理说王妃的身子没调养好,是不会有身孕的,只是这种事也不是那么肯定的,凡事总有个例外。”
所以她这是例外了?
九娘忍不住摸了自己肚子一下,上辈子求之不得,怎么想也想不来,这辈子明明不想了,他就来了?
“你还是再给我把一下脉吧,说不定把错了呢?”
九娘瞅了楚王一眼,楚王点了点头。
刘太医无奈,却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再一次上前为九娘把脉。把完之后,还是同样的说辞:“王妃如今月份还不显,但脉象确实是滑脉。”
最后这句话是对楚王说的,大抵他也觉得这个素来沉稳的楚王妃,今天有些怪怪的,便想着告诉孩子他爹也成。
楚王其实也是一副呆愣的模样,只是到底他比别人会装相,所以从表面并看不出来。他点了点头,嘴唇蠕动了一下,还未开口说什么,刘太医便了然地点了点头。
常顺将刘太医送了出去,房中只剩了九娘和楚王两人。
九娘此时的心情很复杂,自打刘太医又一次把脉确定她是有孕之后,她便陷入完全震惊的状态。震惊之后是全然的惊喜,惊喜得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好,脑海里晕陶陶的,感觉自己就要飘了起来。
可是很快一盆冷水就泼了下来,她的眼前突然上元节那日场景,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表哥——”
自打九娘与楚王大婚之后,她便很少再会叫表哥,大多是殿下,偶尔是夫君。‘表哥’一词一旦出现,就代表九娘有求楚王,或者是六神无主了。而此时,九娘显然就是六神无主的状态。
楚王从轮椅上站起来,来到九娘身边坐下,紧握着她的手。
“怎么办?怎么办?”
这头一个怎么办是全然的茫然,后一个怎么办则是带了绝望的味道。
楚王将她环入怀中,轻轻的抚着她的脊背,眼神闪烁不定。
“你别慌,会有办法的。”顿了顿,又道:“相信本王。”
之后便是陷入了恒久的沉默,九娘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而楚王同样亦然。过了一会儿,楚王叫了莲枝几人进来服侍九娘,自己则是离开了。
四大贴身侍女中,如今除了莲枝知晓这一事情,其他三人都还不得知。莲枝见当时常顺把其他几人都屏退了,便知晓事情没有她所想的那么简单,上面人既然没有发话,她也是不敢乱说的。当然,另外三个迟早会知道,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尤其莲枝见九娘一副沉肃的模样,似乎完全没有应有的惊喜,更加不敢提了。几个侍女都是有眼色的,轻手轻脚服侍九娘梳洗躺下后,便俱都退去了外间。
夜很深,可是今晚注定有很多人都难以安眠。
*
常顺推着楚王往内书房的方向行去,一路上都是欲言又止。
知晓王妃有了身孕,他比谁都高兴,殿下有后了,终于有后了,这可是普天同庆的大好事啊。可紧接着常顺又想起来很多,想起楚王如今的处境,想起当下的局势,想起自打上元节那次后,行事就处于一种狂暴状态的承元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