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一点,虞霖洲不由悄悄打量朱赢一眼。如没记错,听说这大旻公主才十五岁,却已有这般心机手段,倒是不容小觑。
朱赢却似耐心告罄,对虞霖洲道:“虞大人,此间交给你,我先撤了。对了,穆小峰,派两个人代表我去龙台府听审,以免万一这几个犯人想不开自尽,虞大人解释不清。”
穆小峰:“是!”
虞霖洲:“……”竟是连开口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朱赢走到一直冷着脸充当背景板的刘佰霖身前,又换了那副轻慢的语气:“刘统领,走吧。”
刘佰霖忍了又忍,正准备跟上,谁知先是凌霄等丫鬟,再是周氏母女,再是何大山与大蓟,再是穆小峰等人,最后是被兵甲揪住的‘此地无银三百两’都插到他前面去了。他和王府护卫灰溜溜地被撇在了最后。
‘此地无银三百两’大叫:“王世子妃,不关我的事啊,我不过多了几句嘴而已,还抓着我作甚?”
朱赢在前头遥遥答道:“你仗义直言勇气可嘉,正好晌午了,世子妃我心情好,请你尝尝王府的饭菜滋味如何。”
众人听闻,啧啧称羡。
戏唱完了,仙客来门前的人渐渐散了干净,无人注意斜对面茶馆二楼窗口还有两人正看着这边。
“朱赢公主?呵,有趣。在宫里默默无闻十五载,想不到竟是个人物。嬉笑怒骂信手拈来,动心忍性心机深沉,放得下身段镇得住场面,往日,倒是小看她了。听说,福阳公主的驸马傅攸宁曾上书皇上求娶过她?”
“此事属下亦有耳闻。”
“去好好查一下。若真有此事,以福阳公主的脾性,定不会轻易放过她。假使她与福阳已成死敌,这般人物,弄死了倒是可惜,或许还能为主人所用。毕竟,多一个筹码,也多一分胜算,不是么?”
“是!属下这就去查!”
朱赢一路招摇地回到崇善院,还没来得急喝一口茶,宗盛院来了个婆子,说王爷有请。
“公主,怎么办?”鸢尾有些担心地问。
“凉拌!别担心,你先去安排周大娘和许琳琅母女,注意别让她们出院子。”朱赢换下披纱与帷帽,带了凌霄往宗盛院而去。
述鸿堂廊下多了个精致的鹦鹉架子,李延龄送的那只红嘴绿毛的鹦鹉正在架子上缓缓踱步,见朱赢和凌霄进了院子,头顶那撮毛弹了弹,突然开口:“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嗓音粗嘎一波三折。
朱赢:“……”难道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王爷李承锴,私下里爱念“美人妆珠翠香”之类的诗文?这反差……一点都不萌!
李承锴:“……”放下刚端到唇边的茶杯,对一旁的刘佰霖道:“去把鹦鹉移走。”
刘佰霖领命而去。
朱赢进了内堂,对李承锴行了一礼,站在堂中静候吩咐。
李承锴看了她一眼,目光便越过她投向门外,道:“穆小峰等人不能再留在王府,本王不欲过多插手崇善院之事,你自行回去处理。”
朱赢抬头看着他,道:“王爷如果是因为今日之事才要如此处置他们的话,朱赢反对。”
李承锴蹙眉的模样,与李延龄几乎一模一样,两条长眉凛得像两把快要砍出去的宝刀,目光亦如刀锋冷锐犀利。
换做一般人,这样的表情足以让人心底发憷了。可惜朱赢刚嫁来那会儿已经看惯了李延龄的臭表情,故而浑然不惧,继续直抒己见:“穆小峰他们是士兵,士兵应该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今日他们所做一切,不过是依令而行,若说有错,那错在朱赢。不过今日之事,朱赢也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堂中除了李延龄还有几名侍卫与仆役,闻言,都偷偷抬眼打量朱赢。要知道,在这府里,敢这样跟王爷说话的,以前只有三爷李延龄,想不到如今又多了个三奶奶朱赢。果然夫妻同心,气不死王爷绝不死心么?
“既然你知晓他们是士兵,就该明白士兵应呆的地方只有两个——军营和战场,而不应假公济私甘为鹰犬。”若是面对的是李延龄,这样的态度李承锴怕是早就发怒了,但面对朱赢,或许顾及她到底是个女子,李承锴耐心便多了些。
朱赢直直地看着李承锴,目光有如实质,刺得李承锴有些不自在。但转瞬,她态度便软了下来,连带语气一并软了。她以柔软得近乎天真地语气问了李承锴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王爷,其实我有些好奇,为什么大哥和二哥都称呼您‘爹’,只有夫君称呼您‘父亲’?”
父亲和爹,意义一样,有何不同?爹听起来更亲昵,更富含孺慕之情,而父亲,不过是一种传统身份的官方称谓罢了。
李承锴因为这个问题而闪了下神。
“夫君为何拼着受一顿家法也要将这二十士兵送来给我做护卫,想必个中原因王爷也并非全然不知。朱赢不想让王爷不快,却也不想让夫君担心。不如这样,今日之事府尹虞大人已查明是有人故设毒计欲构陷朱赢,疑犯虞大人已带回龙台府去审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王爷,坑害百姓滥杀人命的罪名如果真的扣到朱赢头上,这辈子朱赢在府中应是难以做人了,故而对于布计之人,朱赢决计不肯轻纵。若是王府能代朱赢惩凶治恶,还朱赢一个公道清白,朱赢即刻打发穆小峰等人回骁骑营,并向夫君说明缘由,谅夫君看到王府维护朱赢之行动和决心,应当也无异议。反之,若王府于此事无能为力或不便出手,那么,还请王爷体谅媳妇难处,让媳妇有自力更生之条件。如此,即便将来发生何事,媳妇也有自行承担之觉悟。不知王爷意下如何?”朱赢目光真挚语意拳拳道。
这要求合情合理,再结合上一个不合场景却含义深刻的问题,此时拒绝,就难免落了挟私偏心,刻意针对的口实。
李承锴看她半晌,握着椅子扶手的手松了松,道:“允你。”
主仆二人走出宗盛院时,凌霄兴高采烈道:“公主,这回咱们算不算完胜?”
朱赢还不及回答,迎面来了个相看两生厌的人——齐嬷。
朱赢在李承锴这边完胜了,结果却到穆王妃那边因为凌霄在仙客来门口那句“公主,你露脸啦”,被罚跪祠堂两个时辰。
朱赢泪:阴沟里翻船。
不过思及午饭还没吃,朱赢还是先回了崇善院。
“鸢尾,周大娘和许琳琅吃过饭了么?如果吃过了叫两个护卫送她们去龙台府配合虞大人审案。”朱赢进门就吩咐道。
鸢尾答应着去了。
朱赢午饭还没吃完,凌霄来了,朱赢问:“穆小峰那边怎样了?”
凌霄道:“‘此地无银三百两’吃了十三个猪油包了,还自称无辜。”
朱赢笑喷,道:“能做到这样也算人才。算了,不过虾兵蟹将,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放了他吧。”
凌霄好奇地凑上前,问:“公主,你怎么知道会跳出来这样一个人,让奴婢提前找人假扮路人去阻止他脱衣呢?”
朱赢:“猜的。”
凌霄:“……”
“公主,我总感觉这两天的你像换了个人一样,突然变得好凌厉又好聪明,是不是尚嬷临走前将她毕生所学都写在信里面传给你了呀?”凌霄笑嘻嘻地问。
“死丫头,什么叫我突然变得好凌厉好聪明?难道以前的我好软弱又好愚笨吗?”朱赢瞪她。
凌霄涎着脸道:“这般众所周知的事实,公主您就不必刻意去强调了嘛。”说着不等朱赢去掐她,笑着逃开几步。
朱赢放下筷子,用帕子拭了拭唇角,收起嬉笑之色,道:“我怎能不改变,怎敢不改变?尚嬷双腿废了,张大夫死了,这院里有人连我对哪种花粉过敏都知道,便是你上次被打板子,如不是三爷他对我露出了维护之情,仆役们心中对他有所忌惮,你以为二十板子真的只能让你在床上躺个二十来天么?这桩桩件件,固然受客观条件所制,难道就没有我主观上的原因?我是真的怕了,怕再失去你们任何一个。”
凌霄见她神色略显后悔落寞,忍不住走过去,安慰性地将手轻轻搭在她肩上。
朱赢回过神来,拍了拍她的手,道:“我没事。”
就在此时,鸢尾进来禀道:“公主,陈皮求见。”
“叫他进来。”
话音方落,就见陈皮单手半拖半拎一个婆子进来,往朱赢面前一推,然后就一言不发地往旁边一站。
朱赢:“……”
“怎么回事?”朱赢问。
婆子慌忙道:“奶奶,奴婢也不知怎么回事,奴婢正好好洗着菜呢,陈管事突然过来,一句话不说就把奴婢拖走了。”
朱赢头大了,以陈皮的尿性,要他主动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恐怕比登天都难。
“哎哟,奶奶救命!”朱赢还没准备好怎么问他,便见陈皮突然攥起拳头,竟然作势要去打那婆子,婆子吓得抱头鼠窜。”
“陈皮,你干嘛?这是你撒野的地方吗?”凌霄斥道。
朱赢按下她,看着陈皮,努力放缓嗓音,道:“陈皮,你,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吗?”
陈皮略讶异地看了朱赢一眼,或许这一个字一个词往外蹦的说话方式让他感觉亲切吧,他不过继续装死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就开口了:
☆、第41章 夫妻龃龉